……话多成了一锅粥,说的都是家乔的事,唯独是朱家乔是不能在工棚里现身的。娘摘了菜回到了灶间,看到朱家乔拿着吹火筒蹲在灶眼前面发愣,放下菜篮子,就搂住了朱家乔肩膀: “家乔啊,女仔人家,不要想太多啊……我们做女人,是这样命苦的了。娘知道你聪明叻女,如果你是男孩子,一定继承你爹的衣钵,做个大掌。不像现在,委屈你围着灶台转,就连偶尔出去帮帮忙,也只能假借爹和弟弟们的名义……” “女啊,你能学到这身本事,娘已经心满意足了。就算不能建姑婆桥也没什么,有几分见识,以后你嫁个老公,在夫家说话别人也看得起你。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娘的呻叹还没落地,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厨房门口,“阿娥,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妹头说。” 娘出去了,爹却只一锅接着一锅地抽烟。抽到灶膛里的火种快要熄灭了,朱家乔索性掩了灶门,“爹,你就直接跟我说了,是不是我不能造那座姑婆桥?” 朱有道摇头:“不是,叔伯们都答应了……但,家乔,你要想清楚。你始终是个女孩,女孩造桥桥会垮,不垮也是烂茶渣。区区一座桥,爹还兜得住,爹担心的是你那男人婆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嫁不掉,那是害了你一辈子啊!” 朱家乔就说:“爹,现在不是除了我,没有人能掌造这姑婆桥么?” 朱有道沉默地大口嘬那烟锅子,两三口功夫就一袋烟。朱家乔抬起眼睛,视线却是接上了站在门旁边母亲梁丽娥那担忧忐忑的眼神,她垂下眼睛,眸子底下,闪过一丝坚定光芒:“爹,我要接了这个活儿……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我不光要掌造这座玉洁桥,还要让娘来帮忙,让伯娘婶婆们来帮忙,不犯姑婆们的忌讳!” “让女人来帮工?”朱有道讶然失笑,“家乔,莫非是想让娘也挣一份帮工钱?那不合规矩……” 可是朱家乔目光熠熠:“爹,我刚才说了……不犯姑婆们的忌讳……” 朱有道沉默了…… …… 因着这些落叶归根,辛劳一辈子,养活整村人的自梳女们的特殊忌讳,姑婆桥——大名“玉洁桥”,在乞巧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悄悄地建成了。 那个晚上,吃斋奉道的姑婆们,破天荒地在只拜女身菩萨的佛龛里,加了一尊小小的鲁班像,叽里咕噜念了一晚上的经,感恩有一条干干净净的路可以走。 鞭炮照旧响,鸡鸭照样杀,前桌男人们照常吃喝。只是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说,在厨房后,悄悄地支起了两桌席面,桌子旁边围坐着的,清一色的娘子军。 这一桌八菜一汤的完工席面吃下来,好些大娘婆婆婶婶擦完油光光的嘴巴之后,就擦起了眼泪。 大老爷们吃饱喝足三三两两离席抽烟去了,晚风把他们身上的汗臭烟臭酒臭吹来的同时,也吹来粗豪的欢声笑语:、 ——“朱大掌的闺女有几分本事啊,虽说只是一条长不过三丈宽不过三尺的迈溪桥,那丫头却能想到‘弯钉活索深放桩’,顺水势卸力轻轻晃,走着稳固,又不怕山洪……有想法,又敢干,大把世界有得捞!” ——“什么大把世界!!是个带‘茨菇丁’的,那就真的大把前途了!现在怎么叫有前途?被大姑婆夸几句了,就叫有前途了?” ——“莫叔你说得也是,可惜啊,是个女!老朱,我记得当年你都要二十六岁才能掌造全桥啊,你女才十四岁……可惜啊……” 还有不知道哪个二百五喝多了,直愣愣地高声喊:“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最多不就是招郎入舍咯!招个倒插门,不就两全其美……” 话音还没落地,就被人嬉笑粗口的压了下去,“好郎不做倒插门,送上门的毛脚女婿可别是吃了朱家绝户”“我看倒插门不错!”“你们乱放屁!听过那俗话没有——宁可下嫁,不要入赘!”“没听说过,你又在瞎编!” 朱有道的笑声在嬉笑声中透着三分沉重:“家乔还小,你们别越说越远……以后让她好好学着先再说咯!” 女人们忙前忙后收拾残席。朱家乔和母亲合力抬着那框脏污盘碗往井台旁走去的时候,听着娘亲含笑低声嘀咕:“女啊,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真可惜你是女崽啊……” “好在……你是女崽啊!” 母亲悠长的喟叹,在半梦半醒的朱家乔耳边回荡着,火车晃悠悠地轻轻摇晃,就像身处玉洁桥上。 那道长不过三丈宽不过三尺,却当年就抵御了山洪大爆发的“玉洁桥”上! 那年谁也不知道,上游深山里下了三天三夜瓢泼大雨。缠死人的迷魂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大半夜里,洪水骤然上涨,直接漫过了高处溪水湿,冲垮了守山人的屋子,守山人还没来得及敲响告警的铜锣,就被卷进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