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已经永远不在了的唐石匠,唐小鹏又是骄傲又是怀念又是伤心,牛似的大眼睛里泪光点点的,跟他那悍气十足的五官极不协调。故意装作看不到他的情绪变化,朱家樑伸手往凿好的桩眼处一摸,手指磋磨过那极精细的、单层往里的暗纹,服气了:“好,这就打信号,让他们传桩过来吧——诶,他们在笑啥?哪儿打胜仗了不?”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通讯员,唐小鹏扭过脸来说:“是击落了一架飞机!就是早上飞过我们头顶的那两架其中之一!” 朱家樑奇怪道:“你能听得见?” “我听不见!但我能看懂他的嘴巴!当石匠的都会这一手……不然年纪一大,耳朵不好使的时候,可就没法跟人说话更没法干活了!” 原来石匠会用炸药炸石采石,时间长了难免听力受损。等石匠们年纪大了,十有九聋,所以从进了石匠行开始,就有意识地教小学徒如何看唇辨音,以备日后需要。 这里头的弯弯绕,唐小鹏既没有刻意说,以朱家樑的聪明伶俐,却也猜了个差不离。他倒也习以为常,道:“难怪说呢,老厨子的肺老石匠的耳,瞎了眼的是那三十年老绣娘。这厨子成天烟熏火燎的,时间长了,肺痨病,咳血,什么都来了。旧时绣房里的绣娘,从学徒工开始就盯着绣绷子,一股丝线劈开三十二股来用,这么二三十年下来,眼睛生生熬坏,迎风流泪见光不睁,跟瞎子没啥区别……耳朵不好使的,就是你们石匠了。” 唐小鹏笑了笑,语气淡漠:“差不多吧。你们修桥架樑的,不也是见天跟水打交道,一年到头,被龙王爷收了的,也不知道多少!” “那是过去!现在解放了,不兴从前那套了哈!”站直了身子,朱家樑把手里的绿旗子打出旗语来,很快,对面的架桥班,就撑了个木筏,把新浇灌好的钢筋水泥桥樑运了过来。 看着樑上的钢筋,朱家樑眼珠子恨不能盯上去:“真好啊,有钢筋真好啊。哪怕只有两根钢筋,也是有了钢筋啊……快,快嵌装好!” 他第一个跳上木筏,撸起袖子就要帮忙。却是被施工班班长笑眯眯地拦住了:“家樑同志,好钢用在刀刃上,你来指挥就好。我们配合你!!” 反转手指指着自己,朱家樑道:“哈?我?指挥?” “当然啊。你可是工程技术排的尖兵,还在西瓦里营地耍得飞机团团转,今天咱们用的石材,都多亏了你!这会儿自然听你指挥!” 朱家樑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这,从前都是大姐……啊不,老爹指挥的啊……” “没问题,你也是姓朱的不是?” “那是!” “那就行!老子英雄儿好汉!我们相信你!” 战友们眼神熠熠发光地,粘牢在朱家樑身上。朱家樑局促了,他不好意思告诉大家,他平日总因为做事儿耍小聪明打马虎眼被爹爹、姐姐修理。这边儿量出两个石眼,几乎是他的极限了。他硬着头皮点了头:“那行,就献丑了!!” 重新回到舌头石上,回忆着朱家乔平日教他的技术诀窍,朱家樑打起了旗语看起了落桩位,小心翼翼地指挥施工班的同志把樑架好。幸好大家注意力也都在那两根水泥樑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到,朱家樑时不时打个磕巴,做出来的指挥动作,也犹豫着……等到两根主樑严丝合缝地入好了榫,朱家樑才暗中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主樑也已入榫成功,施工班战士们都是满脸笑容,麻溜利索往中间去,打上销钉、腰铁,接下来就只剩下铺桥板了。三排的排长站在桥头,冲着朱家樑直比大拇哥,唐小鹏推了他一把:“家樑同志,在发什么呆呢?赶紧走着,加辅墩去!天马上就要黑了,又是我们的时间咯!” “知道了!”回过味来的朱家樑,紧跟在唐小鹏身后,跳进了河水中,拉起横索往桥尾方向去,手里的旗子举得高高的,摸出哨子拼命吹,在桥尾方向,早就备好料的战士们,立马开始忙活起来,飞快地从桥尾位置开始下深桩、架上同样是水泥做的主梁樑…… 有模有样的身影,让二连连长于建新看在眼内,也是连连点头:“之前听说朱家樑是个毛躁小子,最近进步很大啊,小同志真不错……再过一段时间,肯定可以独当一面了!” 旁边连指导员道:“那又是一个朱大掌?可惜朱大掌已经不在了,不然看到家樑同志成长了,就不会老是叹气,儿女生错了相咯。” 于建新摇了摇头,说:“那就差远了。家樑应是相才,并非帅才啊。” 连指导员说:“你看看你,怎么说话的,把我的象棋瘾都给勾起来了……” “行行行,知道你瘾头大。等得空了,咱们再杀两盘!” “说定了哈!” “这边应该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完工通车,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