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那日说了,治国之道不可失衡,教化与富民必须同时抓……”
狄青那日随侍在侧,觉得收获很大。
文彦博蹙眉,“先生果真是这么说的?”
关于治国之道,文彦博有些不同的认知,往日上课时他把疑问存在心中,今日却有些想和先生探讨一番的冲动。
案几上全是试卷,边上还有册子记录分数。文彦博忙碌了一整天,狄青这几日告假帮忙,二人联手,也不过是审阅了一半,晚上还得抓紧。
“自然是。”狄青说道:“先生目光如炬,官家听了很是受用。”
文彦博不动声色的点头,直至晚上阅卷结束,他这才提着灯笼去寻先生。
李献在整理教材,他最头痛的便是什么能教,什么不能教。
虽然儒家不可能把他绑在架子上烧死,但若是太过激进,难免会被万夫所指。
“宽夫?”李献抬头,“辛苦了。”
“还好。弟子哄了狄青,说明日剩下的我来,他便继续阅卷。”文彦博坐下。
李献叹息,“你明日有事在身,自然可以走,可狄青明日得进宫。”
两个弟子斗法,把先生坑了。
“进宫?”
“宫中要选拔人样子。”李献也很无奈。
“狄青的模样……说实话,但凡男人和他并肩走在一起,都难免会嫉妒。”文彦博莞尔,然后正色道:“弟子听闻先生说治国之道当一分为二,教化与富民不可偏倚。”
“对,狄青告诉你的吧!”李献笑了笑。
“是。”文彦博起身行礼,然后说道:“弟子以为,若无教化,富民只会让百姓沦为暴发户。奢侈浪费,大声呼喝,不尊规矩,唯我独尊……故而弟子以为,教化当为先。”
文彦博的敏锐李献一直很欣赏,人若是骤然富贵,便会不由自主的膨胀,干出些过去自己鄙视的事儿来。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便是暴发户的模样。
“你说的为师都知晓。”李献点头肯定了他的看法,“若大宋此刻处于盛世,百姓日子还好,那么我会觉着当以教化为先。可是宽夫,伱看事物要看深一些。”
李献指指茶壶,文彦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在烛光下侃侃而谈。
“前唐的府兵制有赖于均田制,每个男丁确保能授田,如此,社会安定,人人踊跃从军。这是前唐强盛的基础。”
李献喝了一口茶水,“均田制坏掉的原因有许多,人口增长是最大的缘由。均田制一坏,前唐的国祚也就到头了。即便是后来有几次看似不错的小中兴,可那只是回光返照。
到了大宋,大宋不限制田地兼并,开国初便因土地兼并在蜀中引发了一场叛乱。即便如此,大宋依旧如故。”
有宋一朝的起义几乎就没断过,根源便来自于土地政策失衡。
“如今的大宋局势不妙。”李献轻声道:“人口日增这个老问题再度出现,可土地兼并这个恶魔却从未有过的强大。当官方放任这个恶魔在人间横行时,大宋国祚便只能跟着它沉浮。”
后来的赵祯看到了这个危机,故而启动了新政。神宗也是如此,才有了王安石变法。
“止不住。”文彦博说出了李献没说出的话,“兼并土地的都是权贵高官,地方豪强,这些人便是皇室说的士大夫。”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治着治着的,就被他们带沟里去了。”李献鄙夷的一笑,“为师结识了个县令,他来信说,地方豪强兼并土地肆无忌惮,他做梦都想清理地方豪族。
可地方官与豪族本就是一体,今日你方便我,明日我方便你。地方豪族与地方官吏联手,便是熔炉。”
李献看着文彦博,“宽夫,天下百姓就在这个熔炉中哀嚎,在这等时候还去说什么教化为先。百姓在饿死之前,
“弟子知晓。”文彦博艰难的道:“他们觉着是谁带给自己饥寒交迫,便会杀了那些人。”
“那么,你觉着百姓会认为是谁带来了这一切?”李献问道。
“士大夫。”文彦博额头的汗珠在烛光下闪光,他的眼中也有泪光在闪烁,“那些士大夫是在为自己掘墓啊!先生,贪婪果真无法遏制吗?”
“只要利润足够高,商人们可以贩卖用于绞死自己的绳索。宽夫,士大夫们的贪婪比之商人并不逊色。”
文彦博出身于官宦世家,按理就是士大夫中的一员。可他却眼睁睁看着这个群体在往深渊里下滑却无能为力,那种绝望和失望之情令他忍不住崩溃了。
“我知晓你一直憋着一股子气,一边是你所熟悉,曾经生出归属感的士大夫群体,一边是危机重重的大宋,你有些茫然我都看在眼里,去吧!去散散心!”
李献把文彦博赶了出去,一拍脑门,“阅卷的事谁干?”
文彦博走出李家,顺着老鸦巷步履艰难的往外走。
两侧人家中传来了各种声音,文彦博充耳不闻。
他走到了蔡河边,此刻漕船依旧在缓缓驶过,为汴京这座大宋都城带来无数物资。
一艘漕船靠在岸边,船主在叫骂,好像是船底碰到了什么,破了个小洞,正在修补。
“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