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与雪与灯交相辉映。有了夜的黑作底色, 雪愈白,梅愈红,灯愈暖, 美得很纯粹。
张羡龄倚在阑干上看花,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心里乱糟糟的, 莫名其妙算起时间来。朱祐樘清晨在西角门视朝,上午在乾清宫处理奏本、题本, 午后去听经筵, 那些饱读诗书的侍讲官们随便丢一个出来, 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一个时辰。那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时间来, 特意布置了这一切?
张羡龄侧首问:“樘哥哥,你用过晚膳没有?”
“还没……”
“那午膳呢?”张羡龄追问。
朱祐樘破有些不自在,将脸转过去, 盯着覆雪梅花:“随便吃了一些东西。”
张羡龄心下明了,他说的“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几乎可以等同于不吃。
她有些生气, 但对着他,又生不起气来。
好一会儿,张羡龄才气鼓鼓地说:“我饿了。”
朱祐樘也不看她,转身吩咐李广:“把准备好的酒饭拿上来。”
内侍们摆桌安盏, 将四面窗关了三面, 只留下一面正对膳桌的窗儿以供赏雪赏梅。
金丝熏笼架在炭盆上, 偶尔噼啪一声,闪过一个小小的火星子。
坐在熏笼旁,只觉脸上暖烘烘的。
吃得是火锅, 紫铜锅子, 火锅盖上刻着龙纹, 中间耸着一个高高的下炭口。炭火正旺,烫得锅里的清汤也咕噜噜翻起白泡来。
张羡龄将了好几块薄羊肉下去,又放了几片大白菜,汤汁方才不翻滚了。
她将煮熟的羊肉夹到朱祐樘碗里:“要吃完。”
朱祐樘看一看碗中肉,又瞧一瞧锅里的大白菜,拿起了筷子。
见他吃完三片肉,张羡龄这才夹了好些大白菜放到他碗里:“要荤素搭配着吃才好,从今天起,我会盯着樘哥哥吃饭的。”
“好。”朱祐樘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
有肉,有酒,有梅,有雪,这个冬夜,倒也痛快。
***
浮生偷得半日闲之后,张羡龄便忙碌起来了。
年节将至,不管是民间还是后宫,过年都是大日子。赐福、掸尘、祭灶、安灯、备年菜……宫里的大大小小的事纷至沓来。
头一件大事是放赏钱。后宫的宫女内侍,忙忙碌碌一整年,总得得些赏钱,也叫压岁银子。按照祖宗旧制,宫人、内官都有一两银子以上的赏例,赏赐的数额与众人的月例大致相等。
银作局掌印太监亲自捧了一盘压岁银子,到坤宁宫禀事。这压岁银子与往日随手给的赏银有所不同,那些多半是金银豆叶,一粒重约一钱银子。而压岁银呢,则是筑成小方块,有一两的,有三两的,有五两的,最大的是十两的。
张羡龄拿起一个三两的票儿银,对着光看了看,这银子的成色并不太好,有些暗淡。
“这不是纯银吧?”
“不是,按照惯例,大概有六七成。”银作局掌印太监道。
“用得出去吗?”
“当然能用。”银作局掌印太监连忙解释道,原来此时流通的银子,很少有白花花的纯色银锭,大多数都是用剪子从整块银上剪下来的碎银,灰扑扑的不说,模样还千奇百怪,说不定上头还有牙印。像票儿银的模样和成色,拿到民间用,人人都欢喜。
看过例银,张羡龄粗略算了算账,光压岁银子这一项,就有七千两银子的支出。更不用说给老娘娘们的年节赏赐。
这笔钱是宫里的内库统一支出的,直接由万岁爷签字放银,倒与张羡龄没什么干系。可是按旧例,私底下她需从坤宁宫的账上拨出一笔赏银,加赏给坤宁宫的宫人内侍,数额与宫中给的赏赐相等。
张羡龄算完账,有些发愁,她被封为太子妃时,收到的赏赐有金二百两,花银一千两,合计三千两白银。
宫中嫔妃是没有月俸,一切吃穿用度,都限于分例之内。除去年节时得到的赏赐之外,嫔妃们倘若有额外要花钱的地方,就报到尚宫局,尚宫先行奏知皇后,得到允准,才知会内官监,开内库取银子。倘若数额较大的开销,则需要报到万岁爷那里去。不过一般来说,得宠的嫔妃靠赏赐就能过得舒舒坦坦,不太得宠的按照分例取用也能过。
张羡龄入宫以来,衣食住行的花费基本没有超出分例。只有一样,她在小厨房和茶水间上烧掉的银子少说也有六百两。还有制作彩印月历之类的开销,加在一起,竟然也不秀气。
虽说除了金银这等硬通货之外,坤宁宫私库里还有宝钞、珍珠、古玩之类的东西。但一来大明宝钞的象征价值多于实际价值,二来珠宝头面古玩肯定不能卖 ,所以算下来,坤宁宫私库的存银还剩下三分之二。
皇后家也没有余粮啊,张羡龄手握账本,叹了一口气。等过了年,得好好做个计划,看一看怎么开源节流。
周姑姑见她对着账本一脸忧愁,也猜到了几分,劝说道:“娘娘莫忧,再过两日,坤宁宫的子粒银也该送到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这子粒银。”张羡龄恍然大悟。
所谓子粒银,即皇庄每年的收获,由户部统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