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县东南,赊春坊。 晌午日头,本不是阴阳调和的时候,赊春坊的生意却依然红火。 要知道,樵县虽然偏远,却不缺富人。这里是明朝、蒙古、建州三地的交界,又有医巫闾山隔开了边军,商队刀客多如牛毛。商人赚的是浮财,刀口舔的是快钱,真金白银朝不保夕,便都舍得投进温柔窝里换一枕快活。赊春坊作为樵县最大的烟花地,门庭不曾一日冷落。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台上,戏子腔调婉转。 仔细一瞧,她身上的行头却不合常制,明显薄了些,也紧了些,再加上一颦一笑极是卖力,便时不时露出皓白的脚腕,粉腻的锁骨,纤柔身段,倒比美酒佳肴更勾人口水。 一枚金锞子从包厢掷了出来,砸中一团饱满。 戏子一咬软糯嘴唇: “谢许大善人赏!” 包厢里是一个虚胖中年人,留着两撇油光光的小胡子,眼袋浮肿得厉害。唱词如何,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里只有裹在戏服里的二两好肉。 “呸!” 许大善人吐出两片瓜子皮,朝旁边一扭头: “寻思好了没?” 他目光落处,是一对爷孙俩。 满头白发的老人双臂环住五六岁大的孙儿,衣衫破旧,洗得还算干净,满脸愁苦皱纹能把苍蝇夹死。 见老人支支吾吾,许大善人也不催促: “不急,戏还没唱完,你慢慢寻思。我只劝你一句,果子熟了便离根,多好的孩子啊,不能被你这老骨头拖累不是?” 他眯眼打量着小孩,眼神深处隐隐放光,倒真像是在瞧一颗可口的果实。 老人嘴巴嗫嚅:“俺,俺实在狠不下心……” “你不狠心,老天爷便要狠心。” 许大善人一伸指头,“算算你欠了多少债?印子钱利滚利,拖一天滚一番。到时候,你这老货活够了,一头撞死了事,孩子怎么办?倒不如尽快送到我的善堂来。” 闻言,老人痛苦地闭上眼。 “也罢,也罢。是俺对不起祖宗,卖儿卖女……” “等一下。” 听到这话,许大善人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你不懂规矩?” “规矩?” “我开的是良心的善堂,又不是唯利是图的典当行,何来卖儿卖女一说?” 许大善人往前挪了挪肥胖身躯, “话说明白,不是我要买,是你要送。” “送?”老人瞪大双眼。 “是啊。” 许大善人点头,“你自知养不起儿孙,将孩子送到我这里过好日子,你祖宗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夸你几句明事理哩。” “没天理,没天理!”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抱住孙儿就往外走。 “我不卖了!好孙儿,咱们走!” 那小孩原本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糕点,也听不懂大人们在谈什么,此时懵懵懂懂,被老人一扯衣衫,衣摆下露出两排嶙峋的肋骨。 “想换个地方叫卖?随你便是。” 许大善人不慌不忙靠在椅背上,呵呵一笑。 “你大可以自去打听,这般年纪的男娃娃,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哪个买家肯收?价钱还抵不上养大他这几年米粮。放在关内,说不定有人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但这里是樵县,除了我,没人会给他一口饱饭。” 老人的脚步艰难停住。 “那,俺欠的印子钱……” “你是个心里没数的蠢人,我便与你算笔账。你欠的是冯马棒的债,那帮家伙心狠手辣,刀下人命轻飘飘。你留着孩子,他们找上门来,是两条命;将孩子交予我,留个种子,你孙子以后也有好前程。一条命两条命,你总归盘算得清的吧?” 听到后半句。 老人抬了抬头,灰翳的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好前程?” “我大善人的名头,你以为是白叫的?不瞒你说,我善堂里都是穷人家送来的孩子,好吃好喝养着,个个白白胖胖。你这孩子伶俐,长大了我便送他去给贵人家当个书童,读书写字,若是有幸得了功名,那真是你祖坟冒青烟了,啧啧~” 老人还在迟疑,许大善人也不着急。他见小孩眼巴巴盯着糕点,便伸手将盘子推了过去,满脸和善笑容。 小孩饿得急了,挣开自家爷爷便扑了上去,抓起糕点直往嘴里塞。 见状,老人长叹一声,眼角一颗热泪浑浊。 “好!俺答应!” 许大善人笑眯眯的,“不道声谢?” “谢,得谢。”老人忙不迭开口,“从今往后,许大善人便是恩人,只求您善待我孙儿,俺下辈子做……” “得得得,客套话免了。” 许大善人不耐烦挥手,“下去签字画押吧。” 自有小厮领着老人小孩出了门,肥白胖子盯着一大一小紧紧相靠的背影,和善笑容眨眼之间化作一抹冷笑。 “书童?呵呵。” 建州人那里,可没有书童这么一说。 四五岁大的娃娃,尤其男娃娃,樵县确实没有人牙子愿意收,除了建州人。那群野人胃口大,男人女人娃娃都肯要,给的价钱还不低。但整个樵县,只有他一个人手里捏着建州的门路,穷人送娃娃来善堂,他养个几日,养出个好品相转手便卖出国门,做的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花钱买,算什么本事?我叫那些穷鬼亲手送上来,还得对我感恩戴德磕几个头!” 许大善人洋洋自得,瞧台上娇滴滴的戏子,也越发觉得养眼可人。他心里直发痒,要不,干脆搞一出青天白日…… 砰! 包厢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奔了进来。 许大善人虚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