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很燥! 热,很热! 燥热的空气里,许大善人艰难睁开眼皮。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前半段是春梦,赊春坊的姑娘嫩得能掐出水儿,后半段却突然变成了醒不来的噩梦,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小巷,一个杀人如杀鸡的罗刹恶鬼,那张血脸烙铁一样印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兀那罪人,可是辽东广宁卫龙门所许二骡?” 这一声暴喝,彻底惊醒了许大善人。 他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四肢都被绳子攒绑到了身后,像团大肉球似的,只得拧着脖子抬头,眼帘中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 阴森大殿几点磷火漂浮,照出了座上一袭山河锦绣袍,黑白无常奉左右,牛头马面列两旁,屏风上是望乡台,奈何桥,鬼门关,枉死城……尸山血海翻涌如潮。怪不得如此燥热,这里分明是地府阴曹。 原来,自己竟是死了么? 那无终小巷,是黄泉的通路;血脸罗刹,是勾魂的凶鬼。赊春楼一枕温柔快活,竟把自己送到了九泉之下! 判台之上声若洪钟,阴殿判官怒目圆瞪,两道长直帽翅在头顶晃得厉害。 “许二骡!你诱口卖小,是为不义;勾结番邦,是为不忠;自诩善人,无廉无耻。你这不忠不义无廉无耻的奸徒小人,便是刀山火海也不解恨,轮回猪狗也难抵罪。还不快快叩头认罪,一项一项细细从实招来!” 许大善人身子一颤,他骨子里是个胆小的人,这一遭连番打击,脑子已经麻木了,但听到“轮回猪狗”四个字,却涌出了个念头。 左右已经没命了,万不能坐实这些罪状。便是投胎,也得投个人胎不是? 一念至此,他挣扎着仰头: “判官在上,敢问一句,你讲理么?” “阴司断案,只讲善恶天理。” “那我便与上官来断一断这善恶天理!” 许大善人眼珠一转,“我是倒卖人口了,这罪我认。可我卖的,都是自愿的穷人。这些穷人落了难,要么饿死要么冻死要么叫人打死,便是到街面上去要饭,又能过活几天?” 他往前一拱, “是,我是把他们卖给建州人当奴才,但膝盖哪里硬得过饭碗?建州人的鞭子是疼,总不会舍得把他们全打死。所以,我是给了这些穷人一条活路!我在救人!敢问上官,到底是卖人的恶大,还是救人的善大?我实非不义,而是有义啊!” 许大善人咬了咬牙。 “至于勾结番邦……是,我是勾结建奴了,这罪我也认。可话得说明白,不是我先叛了大明,是大明先弃了我……大明先弃了樵县!” “千户衙门屁用不顶,驻军十之七八都是虚额空饷,官衙的大门不冲老百姓开。辽东边军关卡森严,户籍制度,防我们这些关外明人比防建州谍子还严。大明弃了樵县,樵县人只能自寻营生,我伺候建州人不假,但樵县谁不想伺候建州人?他们没门路罢了!所以,我不是不忠,而是无处可忠!判官审得我,为何不去审龙门千户,不去审大明的皇帝老儿?” 许大善人越说越急, “救人的人牙子,如何称不得一个善人?我和官府一比,谁才是无廉无耻?请上官明鉴!” 一口气说完,许大善人脑袋往地板上一磕,咚一声响,居然有了几分慷慨陈词的气势出来。 判官默然不语。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许大善人背后冒了出来。 “我就说,对付这种人,你这招不顶用吧。” 许大善人回头。 那个罗刹恶鬼就站在自己身后四五步外,脸上带着笑。 “正好,我也准备利索了。” 路左丢下手里两块石头,抓住几根绳子鼓足力气一拉。 许大善人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吊上了半空! 头晕目眩之间,他瞥见森罗大殿散去,露出破破烂烂茅草屋的真容,一只狸猫从瘸腿的桌子上蹦了下来,瞅着他,碧绿眼瞳中怒火直冒。 灼热空气包裹住肥胖躯体,身下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火堆,用石头垒着,暗红的石缝间时不时钻出几条火舌,舔过下坠的肚皮。 路左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笑呵呵瞅着眼前的胖子。 杀许大善人其实不难,难的是问话。 许大善人整日泡在温柔窝里不出来,自己遮上脸去寻他,没法太太平平进赊春坊的门;不遮脸,人多眼杂难免留尾巴,青楼的包厢也不是问话的好地方。 所以,他和南北合计了这么一招,自己大闹赊春坊,故意打草惊蛇,再寻个僻静去处,肆意宰割。 而且,还有别的收获…… 从打手头子身上夺来的,【马术】。 火气烘烤着身子,许大善人口干舌燥,嗓子沙哑。 “我,我没死?” “还没。” “你是来杀我的?” “没准。” 路左笑了笑,递上一只罐子。 “来,先解个渴。” 连番惊吓加上奔逃许久,许大善人已经渴极了。 他忙不迭伸长脖子,干裂的嘴唇在罐沿啜吸了一大口,却又一口喷了出去。 “咳咳咳……” 是酱油! “人呐,最会给自己找理由。善恶有报的条条框框,框不住贪心祸苗,我是个屠子,也算半个厨子,更是见惯了吃肉的去食吃草的,硬刀子砍上软脖子。因此我不和你讲理,我只给你推荐一种庖厨妙法,唤作‘闷活驴’。” 路左指了指旁边一罐罐油盐酱醋。 “这驴肉,最讲究一个活鲜,死了便不脆嫩。所以要将活驴绑起来,四周用火逼着,等到驴子口渴难耐,便与它油盐酱醋各种调味,驴子火逼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