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阴卒的心脏膨胀又收缩,路左的心跳也跟着一下又一下,剧烈愈甚,趋向崩溃。 血液泵涌血管,撑开了他额头的青筋,浑身血液仿佛一锅即将被煮沸的热水。 左右两半视野,界限开始飞快模糊,雪花和纸钱彼此侵夺,杂乱飞舞,似乎在下一刻,两个世界便会坍塌在一处。 强烈的警兆敲打着路左心头。 “啊?看得到什么?” 路左抬手往怀里一掏,捉住了张坚固和李定度。张李二神缩着脖子拼命往回拱,但还是被他强行拽了出来。 “这两只麻雀许是闷久了,在里头啄我胸口。嘶,下嘴还挺狠。” 路左一脸自然。 阴卒歪了歪摇摇欲坠的头颅,磷火眼窝望向张李二神。 “……” 张李二神僵着脸,使劲扑腾了两下翅膀……额,不是,袖袍。 “哦,原来如此。” 阴卒轻轻点头。 眼前一花。 阴阳二界重新泾渭分明,小兵背对着路左,扛起两担木柴。 “走吧。” 路左不着痕迹地四下一瞥,陈老卒正倚着墙头默默调试鸟铳,黄狗儿窝在墙角,一脸焦躁地啃着指甲。卢姓士卒则到处走动着,找别人聊天闲扯,即便是在如此压抑的环境里,他那里依然时不时有笑声飘来。 刚刚那一幕,仿佛错觉。 “哎,稍等哈。” 年轻小兵趴着吹旺了火堆,又站起身子, “我先去扶巡检大人坐正。” 他快步走到椅子前,扶起歪歪扭扭的僵硬尸体,折断了几根插在上头的羽箭,又仔细帮尸体正了正头盔,摆出一副大马金刀的威风坐姿。 野猪已经冻得梆硬了,路左将野猪摆在火堆边上化冻,瞧着小兵做完了这一套古怪流程。 “这是?” “用来吓唬鞑子的。” 小兵凑近火堆使劲搓了搓手,火光熏红了他稚嫩的脸庞。 “冬天日头短,鞑子离远一瞧,只能看清巡检大人指挥的影子。他们信邪,肯定以为我们夜不收是杀不死的,如此一来,他们就不敢攻城了。” “鞑子这么蠢?” “我们这么信。” 小兵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路左不说话了,左眼映出跳动的火堆。 一只只人棍小鬼在惨绿火焰里哀嚎,蠕动,躯干逐渐融化,分裂成飘飞的黑渣。 说来奇怪,自从路左来到中阴界,便一直被如蛆附骨的寒冷纠缠。这种寒冷其实和风雪无关,对于一切魂体来说,失了肉身,就像柔软的贝类没了壳,连最细微的空气流动都会变成一种折磨。 没成想,这堆阴火一点,寒意竟然真的……驱散了些许。 “你别怪陈爷,柴比命重,这是堡里的规矩。” 小兵压低声音, “辽东的鬼天气,夜风一起,几层墙几件衣裳都扛不住,没有火,早上全变成冰疙瘩。所以对我们夜不收来说,冬日出关,百里无人烟,柴火才是最要命的东西。堡里屯了冬粮,不缺粮食,柴火却要每天出去抱。何书袋就是打柴时撞上了放哨的鞑子,才……” 他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雪水在大锅里化开,泛着一层浮渣,咕咚咕咚冒泡。 “其实,陈爷是个好人。” 小兵看起来是健谈的性子,忍不住絮絮叨叨的, “别看他性子又硬又倔,打柴的险事,都是他抢着在做,埋汰我们这些小孩不顶事……他心里软着呢。 “卢爷也是好人,巡检大人战死,堡里没了主心骨,是他二话不说扛起了旗。卢爷做事公道,箭法最好,手里的鞑子人头最多,大家伙也都服气他的安排。 “黄狗儿,嘿,别看他满肚子牢骚,成天嚷嚷着要跑,我们又没把他绑起来,也没见他弃了我们逃掉嘛。他家里人多,老婆孩子老爹亲娘,几张嘴全靠他一个人喂饱。其实,就算他真偷摸跑了,我们也没人会怪他……” 路左轻轻一笑,“听你这么一说,这堡里头全是好人啊。” “对我来说,他们都是好人。” 小兵语气认真。 路左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掏刀割猪。 他刀法娴熟,剥皮切肉剔骨行云流水,不多时,几大块裹着厚厚油花的野猪肉就投进了铁锅里。 “你不会笑话我们蠢吧?”小兵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一定要守堡?”路左反问。 “就,舍不得呗。” 小兵隔着毛皮帽子,挠了挠头, “何书袋喜欢掉书袋,常讲大道理,我也就记住一句,‘大明国土所在,一寸不敢轻抛’。其实他这些话,我根本听不懂。辽东穷山恶水,大明又这么大,丢个一里二里的,想必也不会少产些粮食。我们不是舍不得这几里地,而是……舍不得这座堡子。” 小兵跺了跺脚, “别看这座堡小,却是我们夜不收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砌起来的。 “早年间,这里只是一片荒山,但周围林多树多,鞑子来的少,各路夜不收便常来打柴,慢慢就有了一片哨营,后来,又慢慢有了这座墩堡。 “荒山变成哨营,哨营变成墩堡。 “巡检大人说,只要我们守住了堡子,以后,墩堡没准能再变成一个村子,甚至镇子……” 小兵眼神明亮。 “到时候,我们夜不收不会再缺柴火,不会再有弟兄活活冻死。 “不仅如此,要是实在走累了,我们就来这里歇歇脚,自家的镇子不必担惊受怕,混一顿正经饭菜,捞一个暖和被窝……” 路左开口,“这些,都还只是念想罢了。” 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念想,往往难以成真。 “是念想。” 小兵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