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念恩说自己向往江南,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但这并不等同于她不是在拒绝李寻欢。
“兄长想要照顾我,念恩心里感激,但我总不能就这么让你照顾一辈子。”
分鹿门小姐伸出手,理了理盖在沈素身上的外衫,语气放得极轻:“我眼下没有性命之忧了,也不会被什么人认出来,兄长不必再时时担心我,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李寻欢没有说出口,但丰念恩大概能猜到他的打算。等回到李园后,他一定会好生照料她,让她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活在李家的羽翼下,一如从前在分鹿门的时候,继续做她锦衣玉食的深闺千金。
她自小到大也都是如此。
但如今的丰念恩不想继续下去了。
——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人间再也没有“林诗音”这个分鹿门余孽,如果有谁执着于那颗莫须有的邪帝舍利,深查细究,那么,分鹿门林家和李园的姻亲关系只怕就瞒不住了。到时,作为表哥的李寻欢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沈素先前从不肯留下敌人的尸首,未必就没有替李寻欢收尾遮掩的意思。到现在,他强闯南疆、反杀正道的事都还是个秘密,只要不被人拿捏到铁证,无缘无故地,谁也不好聚众打上门来。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御赐楹联,可还挂在李园的正门上。
然而,如果人丁凋零的李家凭空多出一位小姐,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有时候,心怀不轨之人只需要一个理由,哪怕并不是那么站得住脚,却足以让他们明目张胆地作恶。
分鹿门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
而当初的门主林稚尚且无病无灾,只是爱妻被劫,这才落在了下风。李寻欢却支撑着红线蛊,身体只会每况愈下。
丰念恩自幼聪慧,既然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就不会让自己同娘亲一样,变成恶徒攻讦亲人的弱点。
她不想也不愿。
李寻欢却听得眉间一蹙:“你该知道,你是我仅剩的亲人了。”
虽然不是如梦中一般的青梅竹马,更不曾有过相知相许,但这位表妹对他来说仍然很重要,是心甘情愿肩负的责任,却永远不会是什么难以摆脱的负累。
“……是,我知道的。”
分鹿门小姐眼睫轻颤,似有一点水光在眼底摇曳,她却没有任其汹涌,仍是笑着说:“兄长于我亦如是。”丰念恩一顿,又道,“素素亦然。”
“所以兄长尽管去吧。”
哪怕变换了眉目,也依然温柔娇弱的分鹿门小姐抬起头,语声缓缓:“我不会让自己涉险,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身份,我会……好好藏起‘林诗音’。”
“我会等着你和素素回来。”
丰念恩一早就打好了腹稿,姿态坚定得前所未见,说服起兄长也显得格外有理有据,可她终究没有一个人离开。
——李寻欢坚持让铁传甲沿途护送,等到了江南,也会由铁传甲出面为她置办家业。
“你总要让我和沈素放心。”
小李探花深深地凝视着她,只用这一句,就让丰念恩再也没办法反驳。
河蚌则是自愿跟上去的。
临行前,小妖还曾认真地看着李寻欢,保证道:“我能活得很久,也就能看着念恩很久,等到她安稳无忧了,我才会离开。”
河蚌在人间混迹多年,统共也没有几个在意的人,李寻欢原本该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了,只是有他许给三公主的心愿在,丰念恩很快就迎头赶上,从此并驾齐驱。
她也想得很简单,既然小公子不放心念恩,铁传甲这个挂念主家的忠仆也不可能长留江南,索性就让她跟过去好了,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不会让念恩孤身一人。
“小公子也要保重啊。”
“……好。”
李寻欢颔首应了,神情温和:“这一路,多谢姑娘了。”
河蚌说自己没有名字,他便一直叫她‘姑娘’,可听上去却一点也不生分。以他们这些日子同甘共苦的经历,纵然人妖有别,也实在是生分不起来了。
李寻欢看着懵懂笨拙的小妖,甚至只觉得无奈,不知道这一门心思惦记着要报恩的河蚌,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认同自己已经了结这份因果。
他已经一再和她解释了,任凭李家对她有天大的恩惠,她的付出和牺牲也足够抵偿了。
偏偏河蚌一根筋。
她像是秉承着什么了不得的信念,舍了妖血还不够,一定要竭尽所能地看顾好了这位“林家表妹”才行。
从此,河蚌陪着丰念恩定居江南。
李家不愧是累世豪族,替丰念恩置办家业的时候,铁传甲没有一点吝啬,遵照着她“安静就好”的简明要求,他几经筛选后找到了一处小院,不大,但也足够两个姑娘家生活了。
因担忧她们往后的生活,铁传甲留足了银两,却还是犹豫着不敢告辞,直到丰念恩无可奈何地催促了他,这个原本果敢的汉子才劈完了柴,挑满了水,当天夜里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可铁传甲不知道的是,在这最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为了丰念恩的安全,河蚌一直用神识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