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一时无声。
但是, 守在床边的女子并没有离开,她抚摸河蚌的手也依然温柔,眼底一片沉静, 她仿佛是郑重地思索过了, 才迎上小妖卑怯的目光。
“没有。”
片刻后,她轻声说出了这样两个字。
河蚌渐渐暗淡的面容上,在这一瞬,乍现而出的光彩几乎让人不忍再看。
“……你做得很好了。”
女子柔软的指尖探入河蚌的鬓发,细细地梳理,缓缓地摩挲。她自己也面色苍白, 早前洞·穿·心口的重伤仍在消磨着凡人身躯的气血, 但她的声音不带一点颤抖, 垂首俯视河蚌时,让小妖以为自己重回了昔年的归墟谷, 四海之水日夜涌动, 可最后还是停息在三公主的眼眸。
——也只有如此,才是封号被夺、跌落尘埃、再不能名正言顺地执掌水族了,却还是义无反顾为四海舍命的红·龙。
河蚌不敢眨眼地凝视着。
她看着从不肯低头的西海小魔头, 守在她的身边,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一句一句地回应着。
“你去过的地方,许多连我也不知道, 更不曾去过。”
“听起来很有意思。”
“还有你见过的那些人, 经过的那些事, 我都听着呢。”
面容与西海红·龙没有丁点相似的宋玉红弯起唇角, 她俯下·身子, 与河蚌挨得更近些, 不在乎她的形容可怖如斯,只是双手捧起小妖的脸颊,力道用得极轻。
小妖却下意识偏了偏头,唯恐自己嶙峋的面骨碰疼了她。
宋坊主没有让她躲开。
她只是指尖一动,小妖便立刻安静下来,再没有一点闪躲,眼神晶亮地只顾着凝视她。
——她的原身明明是只河蚌,但眷恋一人掌心温度的样子,却如同一颗流失在外的珍珠,在世人手中辗转多年,磨尽了所有光泽,终于回到从前裹·育她的温床。
“……你怎么会给敖灼丢脸?”
剑冢之内,宋坊主没有当面与河蚌说过一句话,小妖自然不可能熟悉她的声音。但此时此刻,她正陷落在这人的掌心,面对的却好像仍是那个身穿白衣的西海红·龙,在不见天日的海牢里,亲自捧起了一只尚未化形的河蚌。
龙女一向艳烈如火,这时却放缓了声调,告诉呆头呆脑的小妖:“小家伙,你要记得……”
——“你替敖灼看过的那个人间,真美啊。”
河蚌的眼底霎时落满光芒。
西海红·龙被囚近六百载,当着海夜叉和和河蚌的面,她没有说过一句自暴自弃的话,哪怕到了魂飞魄散的时候,也没有留下过只言片语的怨怼。
小妖如此笨拙,其实猜测不出三公主的心意,不知道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还有寸步难行的囚牢,到底是不是敖灼未曾说出口的遗憾。
她甚至从不曾想过要去“猜测”。
天有日月,世有山川,她踽踽独行这些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只是想把自己变成敖灼的一双眼,一双脚,再捞起满手的光与景,来日重逢时,才好小心翼翼地捧给敖灼,把她错失的岁月东添西补上一角。
小妖曾百般忐忑,只觉得自己上不得天,入不了地,收拢的这一角微不足道,又算得了什么?
眼前的三公主却说,她这一角,也是人间。
“……我记得了。”
小妖把干裂的唇抿了又抿,还是忍不住弯起眉眼,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我会一直记得。”
不管以后去了哪里,都不会忘了。
河蚌像是不觉得痛,也不知道冷,破败不堪的妖丹已经留不住显圣真君输入的灵力,仅这一点续命的生机都要流失了,可她从始至终只看着身边的凡女,每多说一字,气息便更微弱一分,却还是不肯停下。
“我想和三公主多说说话。”
因为那些与敖灼朝夕相伴的日子里,将将开启灵智的小妖什么都不懂,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陪三公主解闷。”
不让她独自沉没在万丈海牢里,到最后还要忍受龙珠消损之痛,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苦。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一句,卑微的小妖不敢当真说出口,喉头滚动一瞬,还是让自己咽了回去。但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不会掩饰自己的蠢材,尤其是在“敖灼”的面前,早就已经把所有心思都写在了目光里。
她这一生,分明只渴盼回到敖灼的身边。
“……可三公主想给你取名字呢。”
凡女感受着手心慢慢冷却的面容,声调更轻:“你在剑冢里,不是还在念着么。”
那是小妖筋断骨折之时,依然念念不忘的低语,她用一个没有得到的名字,支撑着自己在缚妖阵里苟延残喘。
凡女当时听过了,便记住了。
她抚过河蚌的眼角,拭去一滴晶亮的水珠。小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落了泪,只是神情怔怔地看着她,听着她柔声道:“从前不给你取名字,是你还小,也不是敖灼的奴仆,没道理趁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先取了,毕竟要叫上一辈子。”
“不过,你若是想要……”
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