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贴地问着:“那我们就取一个,好不好?”
河蚌没有当即回答,神色甚至犹有几分不可置信,隔了许久,才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怎么会不好?
小妖灰败的眉眼甚至亮起一点雀跃的光:“我,我如今也识得许多字了,我能记住,也能自己写出来的,不会再让三公主一字一句地反复教了。”
“……这么厉害呀。”
凡女笑了笑,眼底似有无垠深海,温柔包裹着小妖残破的身躯。
“那,唤作栖光,好么?”
小妖喃喃地跟着念:“栖、光?”
凡女缓缓摩挲过她的面颊,这每一处干涸,每一寸冰冷,都是为西海红·龙煎熬过的铁证。她用目光一点点拂过,语气却仍是平稳的,还能笑着与小妖说:“是啊,不是说攒了许多红珍珠么?珠生光华,而你留住了它,送给敖灼,岂不就是栖光?”
——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三公主了,敖灼走得如此狼狈,死前的最后一眼也没有重见天日。可偏偏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妖,闷头向前,舍身奔赴,非要再为她栖停一抹光。
凡女低垂眼眸。
源自显圣真君的灵力从妖丹里向外散逸,小妖的意志随之昏沉,先前被压制住的伤势却卷土重来,将这幅妖身拖进又一场剧痛。等她彻底睡去,就会有鬼差前来接引,入鬼域,判功过,再饮一碗孟婆汤,洗去前尘种种,送她再入轮回。
她这样死心塌地的孩子,一生只知勤勤恳恳地修炼,不曾有片刻的为非作歹,来生或许能投作人·胎,父母双全,将来得遇良人,从此夫妻琴瑟和鸣,儿女绕膝,平安到老。
她合该再有一个美满人生。
但小妖却不肯入睡。
她的眼里满满当当只有一个凡女,哪怕她再不是敖灼的身形相貌了,莫说是杨二爷,连与敖灼同胞而诞的敖玉都无法确认她的身份,但凭借着一股莫名所以的底气,小妖看着凡女的时候,眼底倒影出来的分明还是一尾红·龙。
她艰难地回想片刻,居然傻傻反问道:“三公主闺名为灼,亦有光亮之意,我……可以么?”
好歹也读过许多年的书,到了此刻,她甚至还惦记着不想冒犯西海红·龙的名字。
“……”
凡女突然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她弯下了腰。
属于活人的温热气息笼罩住小妖,像是要为她驱散不断袭来的冰冷和困倦,又像是要让小妖睡在这一片暖热里。河蚌陷落在凡女的怀中,耳边听得她缓声道:“为何不可?”
“若敖灼为光,此刻你栖于她,便也是栖光了。”
小妖一怔。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凡女轻轻一闭眼,声音却放得更轻,像是千百年前把河蚌交托给海夜叉一般,这一瞬,她把这只濒死的小妖重新揽回怀抱,告诉她:
——“栖光,敖灼来接你。”
她笑着与她道:“咱们再说说话。等你困了,我就哼曲儿哄你睡觉,好不好?”
***
这一夜的丑时,阴云密布的塞北终于大雨倾盆。
敖玉站在塞北宋府的屋檐下,目光投向天际,只见重重乌云后有龙族化作原身布雨,可惜并非他敖氏族人,敖玉的气息又收敛得好,这眼生的龙族没认出下面还站着他这么一尊菩萨,正自顾自忙得不可开交。
——想来也是他遁入空门已久,如今新一辈的小龙,恐怕没几个人知道八部天龙名叫敖玉了吧?
敖玉东想西想个不停,丝毫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更不想与身旁的显圣真君搭话。
可他自己也知道是在做无用功。
单单看这时不时瞥向身后屋子的眼角,也能知道,敖玉的心神正落在哪里。
他实在是不能不担忧。
宋玉红伤势未愈,一口气全凭掌珠吊着,河蚌小妖却比她还要危殆,这样两个姑娘在屋子里独处,便是一个人昏厥不支了,另一个也帮不上什么忙,让敖玉怎么能不挂心?
“……哎,也怪我脑子糊涂。”
敖玉暗自叹息,不知道自己先前是怎么回事,那凡人姑娘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不曾抬头看他一眼,敖玉竟自觉什么都懂得了,和同样告辞的显圣真君隔开两步,问也不问就直接离开,还记得要带上房门。
等到收回手的时候,八部天龙自己都为之一愕。
诚然,他不可能偷听姑娘家的悄悄话,但她二人情形不妙,河蚌又与阿灼前缘匪浅,不管怎么看,敖玉都自认是该留在屋子里的人。
可他为何就这么走出来了?
敖玉掩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自登于梵境后,他已有许多年没有这般心烦意乱过了。
他天资不比敖灼,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从前做西海三太子的时候,就是年轻一辈中的好手。到后来转投佛门,一路九九八十一难固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却也让他定了心性,修为更是大增。
连他的同胞妹妹都曾感叹过,说他和从前真是不一样了。
“你这一身佛光普照的样子……”
万丈海牢里,被囚的龙女曾眉眼轻挑,把暌违多年的双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