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事人能把当年的人记得清楚一些,他是会感动的。
然而这位当事人根本不记得事,大半的内容都是瞎编出来的。被人忘得差不多了的谢霜风看也没看他,凤钗的尖端抵在伥鬼眉心。
那是鬼物的命门。
伥鬼顿时不敢动了,眼前这个祖宗比那个唠叨起来没完的主儿还难对付:“仙……仙师,我什么都肯说,别杀我,别杀我!”
陆明意感觉自己没有被重视:“怎的,我跟你说破嘴皮你都爱答不理,这会儿就什么都肯说了?”
伥鬼:“……”
你也没问啊?
陆明意换了只手撑头,操着老妈子的心歪头看着谢霜风:“他身上有陈腐的味道,比他身上拘魂锁的味道还要重,你可别被他骗了。”
拘魂锁是用来驱役鬼物的印咒之一,驱役人与鬼物之间属于非平等契约关系,这种印咒越是长久,鬼物身上的铁锈味就越重。
而陈腐味,只有吸食过活人精气的鬼物身上才会有这种味道。
这伥鬼身上的陈腐味比铁锈味还重,就代表着,它在受人驱役之前,就已经在吸食活人精气了。
谢霜风不咸不淡地扫了伥鬼一眼:“你在崇淮被拘去的?”
伥鬼想点头,但眉心凤钗吞吐着剑意,它赶忙止住了动作,张口道:“是,原本崇淮南边的落霞镇人,前几年赶上洪灾,淹死了。”
陆明意这才正眼看伥鬼的模样,魂体浮肿眼球突出,确实是淹死的,他深思两秒,又问:“你好歹也有几十年道行了,怎么还会被那个神棍驱役?”
伥鬼战战兢兢地觑了陆明意一眼,颤着声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扼制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被下了禁咒?”陆明意有些稀奇,从窗沿上跳下来,勾着伥鬼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养这伥鬼的神棍身上那点灵气气息还不够伥鬼塞牙缝的呢,不像是能下禁咒的模样。”
他偏了偏头,看着谢霜风道:“谢兄能看出这禁咒出自谁手吗?”
伥鬼颈侧有一点气息,不过不是灵气,一定要说的话,更偏向于执妄的腐朽气。
谢霜风凌空勾了下,捻着一条满是黑雾的线,嗓音冷沉答:“和栖霞山君有些浅薄的牵连……”
说到这,他神情微怔了一下,又缓缓补充:“施咒的人就是你所见的那个假道士。”
陆明意也是一愣。
什么?
“嗯,打扰了,我、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道士。”两人愣怔间,一道甜软怯怯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
陆明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看过去。
昏暗的角落里缩着个小巧的姑娘,周身一点气息波动都没有,再加上光线不足,她又穿了一身黑衣服,一打眼根本瞧不见。
“被吓到了吗?”小姑娘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模样,瞧着陆明意惊骇的样子,怯懦地道歉,“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待嫁新娘?
小姑娘的年纪不大,样貌却已能看出日后的清绝之色。陆明意动了动唇看向谢霜风,一头雾水。
谢霜风微微叹息:“早说了,我不是。”
陆明意啧了声,走到小姑娘面前时眼底重新带上了温和的笑意,语调温柔地问:“你认得那个神棍?”
小姑娘点点头:“嗯,他原来不是道士,是栖霞山的守山人。”
“守山人?”陆明意重复念了两遍,又继续问,“那他怎么变成道士了,按理说,你们镇上的人应该认得他呀?”
小姑娘也有些疑惑,抱着双腿缩成一团:“我也不知道,之前还好好的呢,有一天夜里,山神庙突然着了火,从那天之后,他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说山神托梦指点他去落霞镇,回来之后,镇上的人就不认得他了。”
山神托梦?
哪个司职神会这么闲?
谢霜风抬头看了一大一小两团球一眼,拾起窗沿上的葫芦瓶,将伥鬼收了回去:“你说镇上的人都不认识他了,为何你会认得?”
小姑娘仰起头:“我认得,他肩头上有一团黑色的雾。”
谢霜风倏然沉默。
*
被指定的新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陆明意连吓唬她都不忍心,更别说是磋磨了,但他不确定那个神棍有没有盯紧这边,最后他左思右想,就让伥鬼代劳了。
谢霜风用秘法给伥鬼套了一层伪装,化成小姑娘的模样,茶楼里凄厉的哀嚎声持续了一整夜,第二日镇长领着人上门的时候,所有人眼底都顶着两团深深的淤青。
陆明意倒是睡得安稳,神清气爽地开了门。
“小道长,那、那新娘……”镇长正对上他的眼睛,哪怕此刻他眼里带着浓浓笑意,多看一眼都让人陡生寒意。
“有我出马,你就放一百个心吧。”陆明意收敛了杀念,拎着葫芦瓶侧身让开一条路,“你看,她这不是不哭了吗?”
小姑娘一身大红喜服,乖巧地坐在茶馆正中,大幅用金线绣着诡异咒纹的裙摆垂在地上,有几处的红有些深,星星点点的,像是喷溅的……血?
她盖着绣金喜帕,胸膛几乎没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