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录音机笨重的盖,温迟迟在又略微浮起的噪声中熟练地拿出磁带在机器上敲了敲,重新放进去,在按下“继续”按钮前平和地抬起头,用目光提醒大家把注意力收回来。
按钮凹陷进去,磁带只要卡壳过一般就会出现第二次故障,要有人在旁边守着。圆润的英语被磁带过滤出浅浅的机械电流音,温迟迟松散的、没有焦点的余光看似虚飘在半空,实则却全部被用来看清不曾抬过头,更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翻页看最后一个题选项的李槜。
这么热的天,和大部分人一样,他并没有没有穿校服,但不同于往日黑灰之类的深色调,李槜今天罕见的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只在袖口有一圈小小的刺绣。
其实并不陌生,课间操位置换来换去,他明明很高,却被陈杰书拉着去了前面,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足够站在后面的温迟迟铭记他的背影,甚至能在脑海中描摹出T恤上被肩胛骨撑起的形状。
但无论多少次,少年的轮廓总是耀眼。
每天下午都有高三年级组织跑步,在听力的尾声中,说不上多昂扬的口号声传上来,温迟迟抬头,从门框顶的玻璃往外看,瞥到一眼处于黄昏和黑夜交界处的天色,突然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某个周末,陪王思琪去剪发的时候,她随口问温迟迟要不要也剪一个,还说起温迟迟去年那个自己剪的潦草的刘海,两个人都觉得好笑。
时间真是最让人措手不及的东西,当时的刘海也已经变成现在可以扎起来的长度,让温迟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而曾经以为遥远的高三也已经近在眼前。
“还是留着吧,这个长度洗头也不耽误时间。”温迟迟当时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剪。
王思琪也说:“你都留这么长时间短发了,试试长发也好,早该变变,多好看!”
变化。
曾经很多时候都抗拒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如今,温迟迟却由衷地从变化中感受到某种,类似新的生命力的东西。
低马尾已经不再会刺到脖颈后的皮肤,纵使依旧怀揣着某种无法示人的念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和李槜之间已经生出一种小心翼翼的熟稔,或者说,是默契——因为不可避免的、太近的距离——
咫尺的空隙,让温迟迟能听见李槜哪怕只是拖拽椅子的轻微声响,永远发不完的试卷总会出现几次混淆放错的情况,而偶尔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肘,也会烫得她不可避免的、飞快的移动回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混沌又熙攘的瞬间中,李槜对温迟迟来说,也终于不再是面店里那一句时间,或者并不那么甜的蛇果,也不是被撕碎的成绩单。
他真正跳脱出温迟迟的想象,自然也脱离了源于想象的滤镜,但却依旧没有碎裂,甚至因为某种或许有的、实际的瑕疵,变得更加鲜活又坦荡。
温迟迟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在玩什么集邮游戏,她开始热衷于去发现关于李槜的那些未知点,好像一张白纸被慢慢填满的过程。
他早上好像总是容易困,臭脸也是因为此而不是在发脾气,并且丝毫不影响效率;
他做简单的题习惯心算,数学除了最后一道大题就只写思路和辅助线,语文课上的潦草,但并非就真的不学;
他没有笔盒,笔也只有黑色一种颜色,所以英语老师让批改试卷的时候会转过来和温迟迟借,各科的答题卡也都被他用来打草稿;
他不像其他男生,他身上从来没有什么烟味或者汗味,只有洗衣液上淡淡的松柏味;
他果然是晒黑的,因为偶尔把袖子撸到肩上会露出泾渭分明的界线,界线以上是与小麦色对比分明的冷白色;
他人缘居然特别好,常常会有不同的男生来约球,也托他的福,温迟迟走在路上和人打招呼的频率变得高了起来......
以及,给他送情书的女生很多,但绝对没有本班的。
*
高考那两天是难得的艳阳天,面馆开着门却罕见的没什么生意,温迟迟打包了面拎着回家,一路上能看到道路对面拉地横幅,警车救护车呼啸,到处是穿着旗袍或者抱着花等待的家长。
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只需要两天就能决定一部分人的人生轨迹,也不知道命运到底是太轻松还是太沉重。
第二天下午返校,早上才下过一场大雨,大理石地板湿漉漉的,天也阴沉,温迟迟几乎是踩着点进教室。
“行了,天天说要你们紧起来,要为高考准备起来,现在不是准备了,真变成高三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什么爱玩不爱学的小心思都给我压一压,就一年,忍不出毛病,都紧起来......”
陈方在讲台上大谈今年高考,门外突然有人打了报告,两种声响搭配太突兀,引得班里的人都抬头看出去。
“行了行了,赶紧进来吧。”
陈方看着姗姗来迟的李槜,故意板着脸,语气却一听就知道是在开玩笑:“看吧,这就是松的,搬了教学楼再这样我可又要替你们语文老师抓人到办公室背文言文了!”
班里谁不知道李槜偏科,闻言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