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春日将逝,夏日的燥恕却先行闯入。元和五年,三月末,一本奏状在整个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起草人乃是仅有八品职级的监察御史元邈,而他所弹劾的是在剑南道根基深厚的高鹜。
这愣头青御史列出高鹜生前如下罪状,诸如“横征暴赋”,“污蔑良民、侵吞他人家财”,“收受贿赂”等等。
而奏章内不仅涉及高鹜本人,更包涵了剑南东川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乃至下层的吏人。
剑南东川地区所有官员都有支持或者默许高鹜的暴行,先前派去的监察御史亦有涉及,这些人共同作用下,剑南东川内部官民之间的矛盾连年加剧。
而高鹜是剑南东川本地人,知法犯法,剥削家乡的父老乡亲,这种忘德辜恩的行为,最为当地百姓所不耻。
皇上听后,亦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堂下听审此事的官员被这天子一怒,吓得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替剑南道诸官求情。
三月初,剑南那边传到长安的消息,还只是剑南东川某位小吏出了问题,谁曾想等到月末,竟牵扯进整个剑南东川。
无数高门世家盘亘在剑南地区,而高家对整个大唐而言,地位举重若轻,不少与高鹜亲厚的朝臣自然是不服。
可是他们审阅过奏折,发现奏折里面写得极为清楚,什么时间,涉及哪些区域,有什么人参与,加征或者擅没了什么,具体数字是多少,全都在奏折写得清清楚楚。
朝内无人能在奏折里找出任何破绽,案件毫无翻案的余地。
他们只能在有限前提下,替高家后人保一条后路。在他们晓之以情地劝说下,皇上决定对高家从轻处理。
高鹜已死,依照大唐律法,其罪行本该戮尸,但念及他生前参与平定大唐不少战事,皇上便免去其罪责。
但勒令高家即可将擅没的家产和良田悉数归还百姓,取消非法征收的赋税,同时剑南道七州所有官员以及涉案御史等,皆或多或少受到相对应的惩处。
此事一出,元邈在长安、剑南道以及周边地区声名大噪。
民间的话本子里,从此也多了位姓元的监察御史,走街串巷为百姓伸张正义,不畏强权,还社稷一片清明。
正当红的越州歌伎夏千寻,闻听此事后新编了一出参军戏,使得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江南。
铃兰在四月初时,在高家的宅邸内听到了此事,知道这日开始,元邈变成了当时的顶流。
后世学者虽都更推崇他同期其他的名流,但在此时的大唐,若让百姓列举当时的名流,他的名字总要放在第一位。
这几日,高家偿还了八十多户无辜乡民的农田和奴仆,家中来往的仆婢眼见少了许多。
而皇上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勒令高家偿还家财、撤职高永的旨意刚送出长安,新任节度使便已抵达剑南东川。
新节度虽掌握剑南道的管理,但他无意去管高家的家事,比如说,高鹜的独子高永家中囚了一名河东裴氏的女子。
坊间传闻,前节度使高永与裴相婢女的婚期在四月,他们成婚消息很快传遍剑南道。
这日夜里,铃兰正煮着青梅酒,筹备过些日子假死离开高家,却听到新来的丫鬟口谈及此事。
她握杯的手颤抖一下,杯子差点滑落。
丫鬟扶住铃兰的手,紧张道:“这酒刚煮好,仍然烫着呢。娘子还请小心,明日就要正式嫁入高家了,手伤到破了相就不好了。”
铃兰听得毛骨悚然。
她回想起这段时日,高永虽无论多忙,每日仍坚持到这里看望她。
可两人之间的相处,仅限于坐在窗前与她共饮茶酒,对她说些安慰或暧昧话语,他也未对她行任何逾矩之事。
然而,他竟一声不吭替她定下婚事,连一句招呼都不打。
此事太怪了,她不免又确认了一遍:“明日出嫁?”
丫鬟点头,不觉有疑:“您怕是贵人多忘事了。外面的人最近都在忙着筹备府内婚事。”
铃兰更觉诧异,继续问:“这几日无人与我量体裁衣,裁缝怎知我是何尺寸?”
丫鬟凑在耳边,细声说道:“听闻郎君去过您旧主顾那里,在他房间里找到一套石榴裙,与您身形近似。婚服的尺寸便是参考那套裙子。”
听到“旧主顾”三字,铃兰眉心跳了跳,复问:“你是说元邈?”
“正是此人,前段时间弹劾高家的元御史。”丫鬟回答。
铃兰记得有两套成袭之衣,但布料偏向清淡色彩,不曾添置过红衫,元邈房中的长裙会不会是她人留下的?
她关在大牢里,他却迟迟未去见她,或许因为他身边有其他红粉相伴?
越想脑海中闪出的问题越多,可惜元邈不在现场,她没办法将问题当面与他对质。
她不禁做起最坏打算,若前面的问题答案都是“是”的话,她嫁给他自然是不行。她对感情洁癖,无论精神还是身体。
但她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轻轻将此事揭过。
要她揭过此事也行,这得加钱。
丫鬟见铃兰一会儿蹙眉,一会儿露出诡笑,便安慰她:“高郎君表示不在意您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