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厕所隔间里,张招弟放声哭泣。
她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哭,也不能像方云一样用昏迷来逃避。
她是没有任性和一蹶不振的资本的。
没有人能在她身后撑着她前进,而她还要扶着乔引濂前进。没了乔胜利,她难过、痛心,但她不能绝望,因为这个世上,他们母子两只剩下了彼此。
为母则刚,人前她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坚硬的盔甲。
只有在这没有人认识她、在这见惯了悲欢离合的医院里,她才敢放下一切,作为张招弟去为乔胜利大哭一场。
将所有的苦与痛裹在眼泪中宣泄后,她缓缓地平静心绪,揉着蹲麻的小腿起身,擦干眼泪,在洗手台前洗了手,镜子里照出一张憔悴的面容。
她用水扑了扑脸,用力的揉了把脸,对着镜子尝试着弯了弯唇角。
张招弟刚出女厕所的门,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
一直等在厕所外不远处的乔引濂和陈婉珍一眼看到她。
乔引濂忙不迭地从陈婉珍怀里扑棱下地,手里的钙奶随着他的小跑撒露。
张招弟下意识的张开双手想要接住他,乔引濂却是一个急刹车,抱住了她的大腿,连声道:“妈妈,以后还有我陪着你呢。我照顾你,我保护你,我们还有家!”
“你不要害怕,我们还有家的!”
张招弟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踱步而来的陈婉珍。
陈婉珍目光温和,只轻轻地说:“阿云也醒了。”
刚从悲伤中振作起来的张招弟猝不及防的,被击中了心扉,一股热意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原来还有人在等她。
生活很苦,但还有明天。
......
张招弟母子俩和陈婉珍回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刚好从病房里走出。
看到她们,慈眉善目的医生下意识地将查房本放到大腿边上,他低下头,轻声道:“请务必珍重。”
他没有更多的话语,但是在场的大人都明白他的善意。
这份善意,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对牺牲的军人的敬重,也来自于他对他们失去亲人的怜悯。
张招弟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她嫁给了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如今她成了遗孀,或许不久后还会成为烈士遗孀,她和乔引濂将在乔胜利用生命换来的荣光下生活,他们会得到更多人的敬重与钦佩。
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宁愿乔胜利还活着。
可她也知道这一切不可能。
张招弟轻声道谢,拾步进入病房内。
病床上,方云仿佛是灵魂被抽离的木偶,木木的盯着天花板,无声的落泪。
任由殷怜儿怎么哭,怎么喊她,方云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味的悲伤。
方振坐在一旁,乌黑的头发上不知何时掺上了灰白,气质陡然苍老了许多。
乔引濂爬到病床上,和殷怜儿一左一右的围着方云。
殷怜儿泣不成声,不停的喊着妈妈。
乔引濂心疼的给她擦擦眼泪,又手忙脚乱的去给方云擦眼泪,哽咽着求她:“干妈,你看看囡囡。”
在场的大人们在为方云难过,在为殷华和乔胜利难过,但他只看到了殷怜儿撕心裂肺的喊着妈妈,方云却不给她半点回应。
在一片哭声中,张招弟缓缓挺直脊背,她闭了闭眼睛,干涩的眼睛已经落不下一滴泪。
她僵硬的扯了扯唇角,说话时喉咙间涩涩的磨砂感,有些疼,也有些苦:“阿云。”
她蹲到病床边,俯下身,附耳和方云轻语。
半晌后。
张招弟坐直起来。
病房里只有低低的呜咽声,从窗户里泄入的一点凉风,吹不散里头的压抑与黑暗笼罩的阴霾。
方云缓缓地转动眼球,没有焦距的眼睛慢慢的定格在殷怜儿身上,一点、一点的聚焦,漆黑的眼眸中,倒影出殷怜儿可怜兮兮的身形。
她的喉咙像是被魔鬼撕扯过,艰难的发出艰涩嘶哑的声节。
短促的、呜咽的,一个小小的声节。
破开了所有的迷障,将所有的崩溃与绝望倾泻而出。
......
几天之后。
S市籍的四位烈士的骨灰将从江溪市送回,并在烈士陵园举办盛大的安葬仪式。
这一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将旭日遮的密密实实的。
通往烈士园的街边早早的站满了行人,他们自发的身着黑衣,神情肃穆,手上执着一直菊花。
军绿色的车队将缓缓而来,军人踩着矫健的军步,护送着英雄们的骨灰盒和遗照前进。
他们英姿飒爽,背脊挺直,面上如出一辙的庄严肃穆。
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哭声,清瘦的男孩拉着妈妈的手,好奇的东看西看,脆生生的问:“妈妈,我们在干什么呀?”
年轻的母亲眼眶微红,摸着他的头:“我们在接英雄们回家。”
“噢!英雄!”小男孩声音雀跃的应了声。
他的目光落到队伍最前方那一堆‘奇怪’的人身上,老老少少,哭声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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