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李元兆先带她去了水香居,因此处常日里有弟子洒扫,无需费额外的功夫再收整,他便留了一个女弟子守在这里,一面是与她照应起居,一面也好注意她的行踪。
又嘱咐了些许杂事,他便同高逐晓知会一声,出了水香居。待经过东北方向的机务堂时,虽是大正午的,仍觉浑身一冷,两手抱搓着手臂慌里慌张离苑而去。
他走后,那名女弟子便落落走上前来,朝高逐晓微微点头道:
“姑娘,我是专管束这水香居的弟子,名唤水烟,就住在姑娘隔壁。若是姑娘有何需求,尽管吩咐我就好。”
这女弟子生得清秀端雅,罥烟眉疏落却灵巧,花鹿般的水眸抬起,更是顾盼神飞。整个人只是一袭青绿纱衣亭亭立着,就如同从千里江山水墨之中走出的画中仙子。
实际这间屋子同样颇富娴静安恬之趣,可此时高逐晓心中仍牵挂着方才那事,也就无暇里里外外仔细再瞧其布局物置。
谢过了水烟,她便又赶急来到院中,直直朝左前方的机务堂走去。
此处距离水香居确然临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走到阶前。时方将将午后,可那八级低阶上方一左一右仍守着两名弟子,腰侧各挂了把古铜鞘刀。虽是刀藏鞘中,可这两位单自面相看去,便不同于此前守在她门前的小弟子那样单纯好哄。
果然,还未及上那灰白台阶,左侧站着的弟子右手便已握停在刀鞘上,上前一步喝道:
“你是什么人!来机务堂有何事?”
高逐晓抱拳一揖,“我找你们少主有要事,烦请二位兄弟通报一声。”
那两人听她言语之间,并不像本阁中弟子,而此机务堂乃是阁内事政机要之地,闲杂人等未持通行令者,皆不可擅自入内。又见其身上虽未持兵器,却也没有通行令,便仍旧僵持在门口。
方才已与那群弟子叮嘱令其稍待,此刻也不能再安生等着宋消自己出来,高逐晓便也不顾那两弟子阻拦,虽没有想过自己能够硬闯进去,但若能够离内堂近些,兴许可以惊动里面的人,生出转机。
那两个弟子见她上来,几乎同时抽出刀来,两刀交叉架作刃墙。
可双方还未交手,却听里间传来宋消的声音:“让她进来。”
那两弟子彼此对视一眼,立刻收了刀让出路来,高逐晓便顺着开道进了堂内。
只见宋消正盘坐于上方一尺来高的殿阶上,身前摆着个红褐色花梨木案台,上面叠放着数摞文牒,虽卷轶浩繁却并不凌乱。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其中一本,眉心堆出几缕浅浅的褶皱,又极不耐地拿起砚旁的毛笔在上面勾勒数道,旋即丢到一边。
“找我何事?”
说着,他并未抬头,这头搁了笔,那头便又拿了一本批阅着。
高逐晓走上前去,思虑片刻,还是打算开门见山,将事情原委如此如此同他寥寥述了一番。
话毕,宋消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反似批阅得更快了些。
屋堂宽敞透亮,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再寂寥些,甚至毛笔勾勒纸张的细沙声也骤然放大许多。
高逐晓见状,紧了紧拳,复又补充道:“我知此人所言不可全信,只是若终要赶他出阁,也无需将人打——”
“你竭力要保全的那个人,这么快就忘了下场?”
还未待她说完,宋消便冷冷地丢了这句话。
只是这次,他没有再急于批阅文牒,而是抬起眼睛凝注着站在台下的她,又是如此高山寒涧般的彻骨寒凉,仿佛拥有能够刺目钻心的穿透力。
高逐晓只觉那道冷箭一触即散,继而化作细小尖锐的刺痛流遍她的全身,尤其是心房那处,叫人蓦地攥紧般收缩着,那痛楚甚至令她感到呼吸将滞。
若说此乃尧天阁中内务,她一个外人本就不该插手干涉,倒是寻常道理。只是宋消所言,却远不止这层含义,那只箭是如此精锐而准确地戳中了她心底紧紧捂住不愿揭开的那处伤疤。
——凭她如今这三脚猫的功夫,连自身都难保,还妄想要守护别人,简直是个笑话。
笑话罢了。
这话出了口,宋消却觉自己更无心批阅机务,眼前的文牒字字入眼,可过目即忘,再如此干坐着也是枉费时日,便想将那文牒暂先收了放好,等晚些时候再阅。偏生这笔却好似要同他作对,右肘一不留心撞了下笔杆,那沾了浓墨汁的毛笔头便蓦地跳转过来,顿时在那封文牒上划了条黑蛇般的大斜线。
由纸照面,连带着宋消额上也挂了几条黑线。他索性撩了衣袍站起身来,也不顾在堂中垂首缄默的高逐晓,大步流星往堂外走去。
临到门口,宋消一只脚将将抬起,便听到身后传来句不前不后的话:
“我想跟你学刀!”
那悬于半空中的脚微微一愣,顿地蜷收回来,但仍背对着屋里那人。只是心下忽的涌起些许酸涩,也未有人望见他此时疏落的眉眼,星星藏着些许旧黄色的眷恋。
柔软的阳光轻轻播撒在春日的草野间,在那点点芽尖放上亮晶晶的芒灯,一阵温凉的微风拂过,不停地抚摸着并肩平躺于其中的男孩和女孩。他们的头上,是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