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更天,西院又设得偏僻,昼日里来回忙碌的弟子多已疲乏睡下,屋内原是连那细碎不可尽闻的衣料窸窣都放大数倍,此刻那叩门声响虽轻,却亦叫她心上擂震惊惕,慌急收了广陵散,又紧了眉头缓步走至门边,问道:
“谁?”
话甫一出口,高逐晓心中忽觉异样。
自尧天阁出发以前,她本只是为躲宋消探查,将平日发髻改换为男子竖冠,复以苏木调制艾褐粉在面颈部作妆。如此虽可使面部五官比例易整,可她毕竟曾于即皋门长居十年,今日里那十几弟子看着面生,却并不全然表明,没有其他人认出她的。
由是想着,她的手便摸上了腰间所系硬田剑柄,目光紧紧盯着门棱之间那绰绰的半截黑影。
“是我。”
来人声量极小,且未直接道明身份与来意,可她却瞬然松了口气,方才拔出指宽的长剑复又收还鞘中。
高逐晓疾步走至门边,轻轻将门打开,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肩头披着一缕霜寒,目色炽然,忙将他让入屋中,而后微微探头环视一圈,见无甚异样,这才又将门收紧。
风轻拂过门扇,遭了阻拦后折返回院子,将那杂丛生长的常青竹吹得簌簌摇晃,其间叶影斑驳,交织陆离,一时竟分不清楚,何为叶,何为影,竹前空明,还是竹后澄净。
“师兄……”
高逐晓开口唤他,却又觉心头挂念千丝万缕,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如麻慌乱。此刻,手上却骤然覆上一层微凉,顺着那凉意缓上抬眼,便重又对上了那温眉儒目,似是从来如此柔雅。
“阿迎,你消瘦了许多。”
她摇了摇头,叫许浪握住的手亦收紧了些,还未等她出口再问,他便俱已了然,先行解了她心中焦惑:
“自八月你走以后,杜万皋便越发警惕,将原先囚押柳前辈的密室换了地方……”
“那你知道娘亲现在在哪吗?”高逐晓焦急追问道。
许浪垂眸,视线落在她那紧紧扣住的手指上。她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太过激动,手上便松了力,将要收回来,却又叫许浪的手轻柔拉回,重又叫他握在手心。
“你切勿太过担心,我已经多方打探,得知柳前辈的藏身之处,只是仍需待到明日,杜万皋伏诛,才能将前辈救出来。”
“伏诛?可是那老贼心思阴险狡诈,只凭你一人……”高逐晓顿了顿,有些担心地望着眼前那人。
“如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闻言,许浪抬手,轻抚了抚她小小的肩头,唇角溢笑道:
“明日的重头戏,想必还不在我这……”
许浪的那抹笑甚是意味深长,眼睛直直盯着她的,她心下即刻便明了,轻点了点头。
“有些人,命数如此,无论其间波折如何,都注定要死。”
许浪走了以后,高逐晓便更难以入睡,心中只企盼着明日能够快些到来,让她能够再早一些同娘亲相聚。如此,在床畔靠坐着,与屋内那滴泪的蜡烛一同慢慢煎熬着,不知不觉间,已挨到了下半夜。
她所以从床头起了身来,是恍然感觉,身周好似裹满了寒气,冻得她的手脚都有些许麻钝。两手根捧在一起,轻哈了口热气,手心促急对搓片刻,高逐晓走至窗前,似觉天光比之方才亮了些许,想是天要放亮了。可将窗子往外抻开,这才瞧见不是天亮了。
是落雪了。
可算是今岁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扑簌簌自仍旧漆黑的天幕旋旋落下,时而两三片堆叠在一起,无声飘在地上,眨眼便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淹没在一片苍茫之中。
自古以来,雪便被人寄予了诸多寓意。
有人说“瑞雪兆丰年”,下雪意味着来年丰收,可也有人觉得,雪埋藏了世间污秽,那曾经有过的血腥、残暴、虚伪,福乐、心酸、喜悦,一应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此。
如此看来,雪是公正的,却也是不公的。
宋消立于屋中,披着微微湿润的双肩,面前便是那场洁白。本是已同阁中内应最后确认过明日计划的细节,可不知为何,他觉得尽在掌控中的,却似乎从未握住过,包括他自己的心。
可是方才去往西院,他确也自那处获知了明日早已料到的变数。如此,这便不能算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吧。
可为什么,看到她同他待在一处时,心里却登时窜上一股无名邪火,如百爪挠心般的想要破门而入。脑际将将浮出一缕微弱的念头,却叫他绷拳砸向面前的白墙上,碎裂开来。
不可能。
一定不是的。
腊月初一,时方巳时,便有即皋门的弟子过来传唤,叫高逐晓及一众弟子聚在一处,分成两列,往摆宴的东院处行去。
雪仍旧徐缓往下落着,只是没有夜间那般大了。她这路上始终微微垂首,加在队列中间,只紧紧跟着前面的弟子走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忽然见眼前的人停住脚步,高逐晓才悄然抬眼,当看到那庭院石弧拱门上题着的两个字时,心中蓦地波涛翻滚,呼吸骤然急促几分。
逐园。
她的嘴角不觉扯出一抹苦笑。
这园子本名原与其音声相同,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