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好似一场幻梦,自己恨极已久的仇人,竟如此轻易地在她面前死去,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丝毫快感也无,只觉到一缕不可名状的惶恐。
只这称拜的片刻功夫,逐园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宾客身后原来斟酒的女弟子,此刻俱已手握冷刃,有几个的刀尖上,还沾着那些异类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慢慢地跌入雪地里,绽出花来。
“师妹……”
高逐晓抬眼,只见许浪仍披着那温文无辜的神情,缓缓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原是掌心朝上,见她不为所动,复又轻轻翻转过来,并指往回勾了勾,柔声道:
“雪天甚冷,快到师兄这里来。”
她仍是独自立于雪地之中,双目决然,两拳收紧,紧紧盯着许浪道:“我娘亲呢?”
闻言,许浪面上似多了几分歉疚,径自将那只手收回,复而抬至自己的鬓角,轻轻抚了抚。
“哦,为兄差点忘了这事……”
说着,微微侧首示意身侧一名弟子,那弟子见状,即刻便转了身往园门处走去。
“师妹,稍待。”
说完,他的视线移转,落到东首的宋消身上,目色即刻冷如冰棱。
“许某即位一事,在座诸位均已表态,可唯独少阁主迟迟未发一语,想必还有话要说?”
这话若是放在方才,众人甫表态时问出,倒或可还有几分让人选择的余地。可放在此时发问,那血淋淋的车鉴在前,这话便再没有别的什么含义了。
闻言,宋消先是于院中环回蔑视一番,眼波触及身前五步之遥的高逐晓,微顿少许,而后扭头瞧着许浪,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我原是要谢过许兄,助我除了这老贼性命。只是现下看来,到底出自一丘之貉,许兄的手段和心肠,只怕是要比杜万皋这老狐狸更甚数倍不止。”
许浪听罢,仰首哈哈笑了会儿,而后定了定神,眉目之间冷意更深。
“听少阁主这话,似是不愿承我许某人的情了。”
两人说话胶着于此,席间气氛剑拔弩张,几乎下一刻便是战场厮杀,血肉横飞之态。
这时候,逐园门口处却传来一声略略沙哑的呼唤:
“阿迎!”
高逐晓只觉什么东西骤然自颅内炸开,她匆急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熟悉不过,却又有些陌生的人,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两行清泪自眸中倏然滑落。
只是数月未见,娘亲却好似一夜白首,苍老了太多。
正待她要箭步冲过去,同娘亲抱在一处时,却蓦然发觉左手肘叫人死死攥住,只余下双足在这凌乱的雪地里更加凌乱。
“你放开我!我娘亲在这儿,我要找我娘亲!”
可身后那人似是聋了一般,手上力道有增无减,便残忍地让人架着柳垂杨自她身侧经过。
她使尽全身力气伸出右手来,想要抓到娘亲的手,可终归还是差了几寸,如同数月以前,再次擦身而过。
那几寸的距离,便是这世间长过山海、阔过苍穹的距离,她没有一丝办法可以逾越。
及至柳垂杨叫人架到许浪身侧,许浪才观戏般地啧啧几声,目光中流露出怜悯之色。
“师妹与前辈当真是母女情深,许浪钦佩,钦佩。”
而后,他瞧着东侧那一攥一撑的两人,又兀自皱了皱眉头,露出小孩子般疑惑的颜色。
“少阁主拉着我师妹作何?没有瞧见她们母女二人久别重逢,好容易才团圆,你竟也忍心拆散她们?”
“真正拆散她们的人不是我。”宋消双目微眯,冷冷凝视道。
此一时刻里,高逐晓似也逐渐冷静下来,手臂上的力气,亦渐缓撤去。
她垂首望着眼前那具僵冷不久的尸体,见那渗出的血迹已然于他的身周凝成一只小舟,舟头就要淹没她的脚底,不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许浪见此,脸上的松弛顿然消逝,而后抬起一只脚来,狠狠踩在面前的桌案上,又侧首一笑,那架着柳垂杨的两名弟子便点了点头,将她拖拽到酒案前,强行按压在桌上。
柳垂杨虽兀自挣扎着,可奈何被困于暗室日久,身上功夫早已消退不少,可便是如此,她亦未曾叫出声音来。
“师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