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逐晓闻言,仍是垂首与面前的桌案照面,不时有三两片雪花,自二人之间插隙而入,如若飞蛾忘身扑火,全然不知其中早已可熔金石。
在场的众人不知此间缘由,俱将视线投聚于宋消处,虽觉那事于己毫不相干,却仍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有甚者还同邻座宾客私语窃窃,牵出一二桩江湖秘闻来。
宋消亦未曾料到,杜万皋竟这么快便有所察觉,可过了这些功夫,席上却不见丝毫异样,心上顿然疑虑丛生。
难道是计划执行过程中出了岔子?亦或是那个人,于其中动了些手脚?
可现在再无暇管这么多了。
“门主,宋某还未曾敬——”
“你迟迟未动,究竟是心中怀虚,还是不给我杜某这个面子?”杜万皋直截道。
宋消本想拦照些许,以为其后行动争取时间,可不知为何,杜万皋却似是早已认准高逐晓会于此处出现,不然不会有甫一刻还言着“天皋”之盟,此一时却全然不顾及他的道理。
高逐晓只觉心头糟乱如麻,体内真气上下横窜,一壁想要起身与这老贼拼个死活,一壁却又死命压制自己,以免轻举妄动毁了此行一片苦心。
“哼哼,好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够坐到几时!”
一语方毕,还未见杜万皋有何动作,周围地上将落下的雪花却猛然被一股大力裹挟,众人俱惊觉那气旋飞转,连自己身前的桌案都在咯咯晃动。
眨眼间,便见杜万皋与那小弟子一同消失其中,只余白雪银墙向上席卷,直要拱入云霄。
“真是可怜了这小弟子,许只是面貌同那人有几分相似罢了,终是命格不济,可惜,可惜啊!”
“现下倒是不知,尧天阁方要如何应对呀……依我看这所谓‘天皋’之盟不过是个笑话。你说是吧,宋少阁主?”
此刻,宋消对那些嘲讽讥刺的风凉话全无恼意,脑际只飞速盘算着应如何应对。
若是此时不顾一切冲入气阵之中,能有几分把握将她救出?还是平心和气再做等待,以判后续之机?
正待此间情状难控,他犹豫不决之时,却兀地发觉身侧那气流动势渐弱。本以为这是自己过于紧张,产生了错觉,可再屏息凝神细察时,那气墙已消弱到得以瞧见其内两人的身影。
“噗——”
随着那银素雪花往四下破开,悠然自空中絮飞洒落,那阵心里又蓦地地泉般喷射出一湾鲜红,点点红玉嵌入洁白的雪花芯蕊,便如同一幅活生生的红梅点雪图。
只是当这幅图自众人面前徐徐展开之时,满座愕然,声息全无,某个离他们较近的门派长老撑张下颌,竟似被吓得往后一倒,险些以头磕地。
只见那披着红氅的老者猩红双目往外凸出,瞪得眼眦都要裂开,整个面部五官狰狞不堪,更令人觉得恐怖的,人首七窍,双目两耳二孔一口,血液俱往外汩汩喷溅,整个人因着方才吐血的缘故,腰腹向前凸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两只手虚虚在空中抱着什么。
他的对面三步之遥,正定定站着高逐晓。她虽瞧着浑身是血,可却未见有何其他异样,一双眸子正漠然望着杜万皋,一动不动。
“杀人了!杀人了!”
此时不知是哪个座上的,忽然发出惊惧的叫声来,众人这才似自其中觉醒,谁也不知方才在阵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每个人都无比清楚地明白一个事实:
局势已然大变。
由是,也无人敢于此刻妄自擅动。
杜万皋似仍有一息尚存,虽是极缓慢地动作着,仍能够见其往西面转去,而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来,指尖无疑对准了一个人。
他又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亦或许,再没有力气说一个字,便如一只气数耗尽的沙驼,骤然倒在血红色的大漠之中。
而与此同时,众人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得意的笑:
“门主已指认我为新任即皋门主,在座诸位,谁有异议?”
只见西排首座上,许浪已站起身来,自案后走出,复而缓步行至方才杜万皋所立明台之上,唇角挂着一抹冷笑,傲然睥睨着整个院落。
“恭喜门主,贺喜门主。”
席间恭贺之声整齐得可怕,而这贺词于此刻听来,却是多了三分凄凉,两分诡异。
人都道朝堂之上,风谲云诡,明争暗斗遍布朝野,便是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面临灭顶无妄之灾,堕入万劫不复之境,可这江湖间又有多少磊落,左不过亦是利字当头,人心难测罢了。
方才那几个叫吓得莽撞失礼的人,定然不解其中道理,但瞧着前后左右俱是称服,便亦连滚带爬地伏跪在地,口中机械咬着“恭贺”二字。
其间也有一两个甚觉荒唐者,并不随逐大流,可还未来得及道辩几句,竟已然身首异处。
只片刻时间,两排坐席之间,便已血流成河,将那将将于地上铺薄的一层浅雪,融化其中。
如此,便是连这世间最为纯净的事物,也难掩盖人世的肮脏与污秽。
高逐晓已立于庭院间多时,发丝与眉梢覆了一层晶莹。
她呆呆地望着此刻明台之上得意凛凛的那个人,总觉得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