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望断秋水,满鬓风霜。十年鱼雁消音,愁肠百转。
彼时那惴惴不安的心绪,早已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汇入无尽的、绵远的离恨中,纵然曾有千般万般希冀想要说出的话,当下彼此陌路,不过如同那已然摔落在地的竹筷,染了尘世的污浊,不得不换一副了。
涣云进了船舱,却没有用膳,而是自舟舱转至船尾。仿佛她这一遭,只是为了方才那瞬然的擦肩而过。
陆十龟亦没有再入舱用饭,他独自一人滞坐船头。江面开阔,无浪无风,江波升腾起淡淡的腥气,夹杂着湿润的泥土味道。
只是过不一时,江面不再如此前那般平静,逐渐泛出星星点点的涟漪。
一圈一圈,波纹传续着,直点进他的心里。
偶有一两斑头雁掠过,发出嘶哑的鸣叫,向远方飞去,缩成几豆黑影。
世事是多么讽刺,分隔时日日盼雁来,如今重逢却又只能目送雁去,无论何种情境,丝毫情分留不得。
陆十龟瞧着头顶灰白的层云,以面洗雨,颓然一笑。那雨汇在他有些苍老的面颊上,而后自眼角滑落,晶莹而又浑浊。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春日细雨如花针,疏落落飘在她的画窗外,如此,一切景物均被笼于其中,沾染了些许向着春意的明媚忧伤。
涣云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纤纤玉手持了把凤尾梳,只是篦齿已插入秀发多时,却不见操持那人再有动作。
“你来了……”
她笑靥如花,唇上方点染的真红口脂,此刻映着窗外模糊的翠色,显得分外娇艳活泼。
原是一面等他来,一面对镜上妆的,可耳畔听到窣窣微雨润物,她便探了首往窗外瞧去,这一瞧,手头事情却叫搁置住了。
“可是喜爱微雨?”他询唤道,声音也似沾了些许湿润。
“从前不爱的……只是十七岁那年,家中生变,自那往后,却渐渐喜欢了。”
涣云垂眸,轻轻诉说着。
如今自己虽深陷泥淖无从选择,可心底仍旧期盼着,这自天外降落人世的雨水,能够荡涤一切尘埃和污秽。
陆十龟闻言,眸子几不可见地略略颤动,复而抬脚,缓步朝她椅后那处走去。
“无妨,既是阿云喜欢这雨,你便随心去瞧,由我来替你篦发,可好?”
说着,未等涣云转身,他的手便已搭上了她的,一股灼热自手背传来,自小臂烫到耳根。
“自然好……”
她娇羞一笑,忽而觉得,自己仿佛许久都未曾从心所欲,这般无所牵怀地笑过了。
他的动作很轻,一手在下面轻柔地托着,一手持梳自她发中游移,览尽这满室春色。
可涣云此刻,却悄然闭上了双目,长睫如翩翩蝶翼般微微颤抖着,想要将他体会得更加全面,更加深刻。
“姑娘,尚可满意?”
她听到他略略低哑的声音,感受到他吐在自己脖颈上温暖的呼吸,点了点头。
“嗯。”
“那……”
陆十龟将凤尾梳重又搁在妆台上,她自镜中看见他的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双肩上。
“小生想要些酬谢,应不过分。”
待涣云转首,仰面去瞧身后人时,却同一方柔软撞了个满怀。
想要说些什么,她伸手挣了挣,反叫他搂得更紧。
他身上氤氲着清浅的杜若香,此刻萦绕在她的唇侧,令她感到分外安心。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大抵在张口之时,便已然传达至彼此心中,纠葛缠绵,再燃遍全身。
这雨下得极稀疏,同彼时无甚差别。不知坐了多久,陆十龟身上那件单薄的衫子,已叫这细雨生生浸透了。
她已不认得他了么?
如此,也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世间诸多烦恼便都无从生起。她将他这么个负心人忘记了,许就能够少许多愁绪罢。
自己已然辜负了她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你再想要出言辩解些什么,都会觉得虚弱无力,那怅然流逝的,挽回只是徒然。若是强行挽回,他害怕心中紧紧捂住的最后一丝缱绻,都会湮没于这漠然,随风而散。
数年前,涣云爱这微雨,而如今,她更觉细雨解意,如此,谁也分不清楚,她溶溶发亮的面庞,究竟是浴了雨,还是洗过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如今她坐在船尾,他守于船头,同船共渡,只竖一舱,却恍如隔世。
小船悠悠,行至脚马山,靠岸稍泊。涣云重又理了理衣装,抚了抚鬓发,自船尾站起身来。
一只脚跨过船舷,踩在松软湿润的草地上,她没有回头看,脚下却稍顿了片刻。
涣云不知道,那片刻有多久,只知道,她后来独自下了船,披雨在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再抬首时,已到了如今的洗华寺。
高逐晓静静地坐在桌几旁,仿佛亲历了这场生动的戏剧,脑海中仍飘荡着细雨笼烟。
几案上摆着的粥和菜,现已凉透了,在表面凝了层淡淡的寒霜。
可她似乎也已深陷其中,不再只是作为这幕别离的见证者,反而偶得握着他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