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重牵的线。
“这幅诗卷,确是出自陆十龟之手……”
高逐晓的视线同落在听雨手中所持书卷上,出言缓缓道。
待到要将自己与陆十龟相遇所闻,悉数告知听雨时,却见听雨又将那书卷还于她,而后径自转身,将要离去。
“听雨师傅!当初并非你想的那样!”
高逐晓慌忙起身,唤住听雨。
“我前些日子于脚马山顶,恰逢了陆前辈。听雨师傅静修许久,或许不知,陆前辈已然在武学上颇有成就,而他由文转武,正是与当年之事脱不开关系。”
闻言,听雨定住了脚,但仍旧没有回头。
高逐晓复往前走了几步,接着道:
“听雨师傅已知的是,陆前辈当年喜中举子。可他为什么却就此消失,陆前辈应是未曾同师傅提起过罢……”
高逐晓轻叹了口气,将她那日所闻详尽说出,希望不公的揭露,能够挽回一段本自温绵的情谊。
“彼时,陆前辈确是考过了乡试,可他苦读数年所取得的名次,却叫一个豪绅背地里偷偷调换了去。陆前辈亦曾将此事状告衙门,却难防官绅利益勾结,状子没能告成,却反险些丢了条命。”
“故而,陆前辈并非有意违约,而确实是有其苦衷所在的。”
话毕,听雨果然重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眉目始终淡然如若远山。
“阿弥陀佛。”
“听雨师傅……”
“现在若要挽回,兴许……”
“施主不必再言。”
高逐晓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叫这一句硬生生噎在心口。她不明白,为什么已然道明了其中缘由,听雨却仍旧不愿回头。
佛家不是常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可此时此刻,什么才是苦海?什么才叫彼岸呢?
听雨见她满目茫然,怔怔站在原地,又是双手抱十,朝她一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天性纯良诚善,这原是桩善事。只是施主心中执念甚过,却不知这世间种种,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不知不觉间,屋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滴答滴答,仿佛为这佛法空门中的训诫作以点缀。
“贫尼已皈依佛道二十余载,本是不该再念起这般前尘旧事。如今施主在此,亦是因缘定数所使,贫尼便独此破戒,同你说上几句。”
“依你之所言,陆十龟当年因此劫难,令我苦苦等待十年。当年我亦是想过,他是否出了意外,同我一样家中突遭变故。便是怕我因着此事伤心,不愿见面,我亦能够理解。可他就此凭空消失,音讯全无,或是不信自己,抑或全不信我,及至终究,他是不信这段感情。”
说及此,听雨微微顿了顿,抬了眸子对上她的,眸光温润。
“施主还年轻,总会觉得,这世上之事,凡弄清了因果,便能够令其依着己之所愿,由此万物循规,人情蹈矩。可往后你会明白,没有什么会为你一人而停滞,尤其是时光……”
说着,她缓缓抬起右手,轻轻地触碰自己的面颊。
高逐晓顺着她的动作,瞧见了那上面一条条暗沉的沟壑,随着她微搐的神色而凝挤在一处。
“人的容颜,会随着年岁渐渐老去,人心亦是如此。当年所已然逝去的,不只有别离,还有随这别离所崩消的一切。”
高逐晓看着听雨的身影渐渐离去,没入庭院中的微雨。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她垂首,视线颓落在那诗卷之上,白纸黑字,刺目而又悲凉。
悲欢离合总无情。
她原是觉得,世间多少事,只要解开缘由,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此刻里,她的心头却溢满着无力的窒息?
将那页诗卷小心翼翼地搁在几案上,伴着那凉透了的粥饭,闻着那寥落的雨声。
高逐晓侧过身来,慢慢走至窗边,仰首瞧着窗外的雨。
或许,真的像听雨所说,世间因果早已注定了。那诗卷所书末句,又恰如印证她所言的谶语。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夜里,高逐晓早早便歇下了,只是似眠非眠,总觉白日里有什么东西,还未曾道明。
涣云姑娘法号“听雨”,可她究竟是听的何时的雨?
若所听为少年的歌楼雨,那么她是否还在等那个篦发的少年郎?
若所听为中年的客舟雨,待她下舟以后,他们确然天各一方。
若所听为而今的僧庐雨,那是否意味着,他们此后,还能够于这洗华寺中,相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