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青云筑前的一切都似堕入无始无终的混沌,不见开天辟地、日朗天清之绮望。利刃割破皮肤,血沫如同初春柳絮般飘逸,却将那如梦飞花的轻盈淋上妖冶红颜,化为亘古凄凉的寥廓。
宋千山的眉心颤动着,忽觉自同阿迎重逢以来,他们之间便再难回到过去。即皋山上闪曳金芒的草野里,他们如风般自然地相拥,阳光轻柔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他欢喜地看着,将她的鬓发撩至耳后。到了晚上,月轮皎洁,他牵着她的手,相倚坐在高崖松梢之下,阖了眼帘静静地啄吻,又总捺不住年少悸动,偷偷地凝望她红润的脸颊。
可自他险些战死裹尸岭起,那个意气纯然的宋千山便早已经死了。他亦清楚,当她知晓剑隐山庄灭门真相时始,那个懵懂天真的高逐晓也已经死了。
某一时,他觉得吴凉并没有说错什么,即皋门也罢、剑隐山庄也罢,他确实是将她独自丢下了。只纷茫雪夜中黯然离去的背影、雨横风狂时为她长铗所指的神伤,以及往往师恩难违处、默舐伤口的寂寞,终归被他自己吞没在每个不得相见的漫漫长夜,不为人知,并反复咀嚼。
吴凉见他一副自伤落魄的模样,忽觉心上快意。
“怎么不说话了?”话毕,他又顿首,似是想起什么,面上重又春光灿然。
“哦对,你不在她身边的这段时日,我将她照顾得极好。前些日子在清风生,她遭了朝廷之人暗算,我初时还恼他们行事不过脑子,不过能见到姐姐那般美丽的身体,倒也算拙事成巧……”
宋千山闻言,自怨更甚。只是听至后话时,心上横波陡震,似是被人拿了刻刀徐缓地篆字,那种煎熬的痛楚令他浑身颤抖:
“你说,什么……”
吴凉悠然道:“我说什么,你片刻后便会知道。”
“那日她自温池中出来时,浑身衣裳都湿透了,我怕她着凉,便将她抱至香帘软榻上,替她覆上薄衾,可她却又嫌热,我无法,只能将她的罗裙解开……”
“无耻小人,我杀了你!!”
吴凉颀立屋瓦之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日清风生之事端。只是故事方才起始,便被宋千山截然打断。他暴喝一声,额上遽然青蛇蜿蜒,目光如残阳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红。他与吴凉本就相隔不远,此刻骤然上步,刀刃登时已擦至其项颈。
他只觉眼睛生疼,似要溢出血来,颅内真气游蹿,痛得要涨裂一般。此刻只有不能停息的杀戮,才能令他无暇细思吴凉所言,让他的心,不那么痛苦和折磨。
但吴凉毕竟亦非寻常人士,宋千山的刀固然极快,却还是在最后一隙被他下腰闪避,刀刃撞上他的足尖,既踢开了他的刀,整个人又借这股力量腾身往后翻去。
“她彼时药性发作,浑身燥热,眸中带水,像小鹿一般哭着要我给她,可我真的俯身吻她时,她却又面色含羞地叫着‘不要’,那声音酥软至极,任是谁都不能够答应的……”
交手已始,吴凉却对那未曾道毕的故事意犹未尽,愈说愈兴奋起来。他越是兴奋,宋千山就越是愤怒,那种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欲望便越是强烈。
“你住嘴!!”宋千山大吼道,眸中变得湿润,不知是血是泪。
宋千山越是愤怒,吴凉越是更为兴奋,“我为什么要住嘴!”
他仰起头,阴恻恻地笑着,“那日风光旖旎,你又不在场,不能见着她在我身下娇喘求欢的模样,我这厢自愿说与你听,你不感激我也便罢了,怎的还叫我住嘴?”
此际,宋千山却不再回驳,而只默然垂首。不知何时,两行清泪滑过他污浊的脸颊,垂挂在颌下。他的手不曾停止过颤抖,金错刀重又泛起诡异的红光,似是祭奠其下所斩杀的无数魂灵,又以那魂灵之血喜迎新魂。
良久,他缓然抬起头,神色较之方才冷淡些许,身周所生杀气却四下漫溢,如同烈火燎原,将一切罪孽烧成无可再生的灰烬。
“你犯了尧天,该死。”
“你杀了初方,该死。”
“你辱了阿迎,该死。”
“拿命来吧……”
话毕,他身形一振,如露似电,几乎看不清身影,便已然掠至吴凉身前,于他项颈手起刀落。吴凉还如方才那般躲闪,虽躲过项上致命一击,左肩却已倏然濡血,沾湿了他的衣袖。
直至此时,他才敛去笑意,凭栏剑银光流转,同宋千山胶着厮打在一处。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清响,他二人角力相抵,遥战青云之巅。
宋千山意欲速战速决,杀之后快,迅疾移措身子,刀刃自剑刃上磋磨而下,便要往吴凉身后倒翻。可吴凉亦反应灵捷,登时抬脚亦往他的身后倒翻,如此二人衣角相接,同时落地时,并无人占据上风。
交手数回合以后,吴凉兀地哼笑一声,视线不经意地往下巡望,却顿然将凭栏剑收回鞘中,语气颇有些无奈:
“宋千山,我知道你想杀了我。现在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来选择是否杀我。”
宋千山见他举止怪异,但也猜知他又在做使诡计,冷冷道:
“我杀你,不需要机会。”
吴凉闻言,唇角一勾道:“哦?是么。那你不妨,往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