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高逐晓潜入业城东庭狱,宋千山每日皆会于此附近瞭守,盯察其动向何如。若非前些日子亲见士卒抓人的情景,称将送往襄城去,料这些女子应是暂无性命之虞,否则他每日如芒刺背,度日如年,总恨不得直接单刀直入,问候她之安好。
是日,是她被抓走的第五日。宋千山盯了些时辰,并不见有异样,便悄摸踅了身,仍往城里去了。这几日,他总于一家名叫“晓月坠”的小客栈内歇脚,只是心中有事吊着,也吃不下什么,便常独坐在一处角落里,点上一壶酽茶,终始纱羃蒙面,没有食客同他搭话。
数日皆是如此,店内小二已熟络他的行迹,不待他去点,便自发地提了只砂壶来,搁在他身前的桌上,笑眯眯道:“公子,今日可还是要点壶茶?”他虽是客客气气问着,可也是打定了主意,这人不会拒绝他,毕竟他都将茶提至他跟前儿来了。
宋千山却头也不抬,只淡淡道了声谢,叫他把银子记到账上。
待小二走了以后,他重又陷入沉思。他知道这业城之中,每日皆会有同一群挎刀的士卒,例行公事地搜抓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甚而有时候,事情几乎摆在他的面前,他却仍要苦苦地按捺住出手的冲动,不愿生出更多的麻烦。
可每每如此事后,他又不能够阻止心头那股恨意剧烈地燃烧,将他自己做百遍千遍的谴责。
“小二!”
兀地,一声沉闷的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吸引过去。这是客栈,每日来往去留者众多,叫小二确是件再过稀松平常之事,可这回却稍有些不同。
若是武道不尽深厚的人,闻听此语或并不会生疑。但宋千山抬目望去,只闻其声而不见人影,人竟是还在店外,其声音却敦而不厚,纯而不散,如同持一支竹筒对端传声,可知此人绝非常人。
“客官里边请,两位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小的这便去安排着。”小二殷勤地将人接到屋里,顺手取下肩头的抹布,将那本便光洁的榆木桌子又擦上一遍,请这两人坐下。
宋千山微微侧目,见他们就坐在自己身侧,中间隔了张空桌子。如此,他亦将二人看得更真切。
来者装束虽不华丽,只着一身朴灰色的长衫,远远看着像是两株遒劲的树干,只是颜色非青反褐,倒不似鲜活的碧树,而是干枯的老树了。但其袖缘、领口、下边等处,皆以金色丝线纹饰,绣样并不繁复,如同为这老树镀上一抹金边。
“先来壶烧酒,另加一盘牛窝骨。”其中一蓄着八字胡须的老者说道。
话方毕,旁侧那个年轻些的,也即方才于门外直唤小二那位嘿然一笑,“你这老木头,已行到这把岁数了,还是惦记着这一口。”
小二将酒菜呈上,那老者瞧着瓷碟中的几块窝骨,伸手便拉近到身前来,一本正经道:“老朽可不是白吃这牛窝骨,所谓骨木相通,我是要参明这其中道相,你这小毛头又懂什么?”话毕,便津津有味地操起一块来,只入口又拿出的眨眼功夫,其上软糯的筋肉已悉数被吞食完毕,连一点汤汁都不剩,只余光秃的骨头,径自向上飘出丝丝热气。
“鬼才信。”年轻人说道。他似对这牛窝骨并不热衷,只提了酒壶,往碗中倒了烧酒来,二指夹于碗沿,仰头一饮而尽。
宋千山原是默默地观察着,心下猜着这二人身份,又忽闻店外一阵嘈杂,夹杂着女子绝望而无力的抽噎,他初闻便心中有数,大抵同前几日一样,当下不觉眉头紧皱。
“什么声音这么吵!”
啃食牛窝骨的老者蓦地停住,银白色的须眉上下拧着,随手将一块干净的牛窝骨扔掷店外。下一刻,街头便传来一句詈言叫骂:“他娘的,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货,敢拿东西砸老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声呵斥传入店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凝聚在他二人身上,连掌柜的脸色都不甚好看。做生意的最怕惹上事端,更何况外面尽是官府的人,便与身旁侍立着看热闹的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便猫着腰子往这两人身侧踱来。
“听见没,整日整日地吃牛窝骨,是不是不想活了?”年轻男子轻松地调笑道,全然没有慌乱的神色,只悠悠提了酒壶,又为自己斟满一碗,映着门中洒入的惨淡天光,举盏道:
“真道是‘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吟毕,又是一碗烧酒穿肠下肚,酒碗甫然放下,便见一身着黑甲的士卒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冲进店中,暴喝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砸老子,给我站出来!”
店小二本是要催着赶客了,又逢见官兵上门,一时也不敢说什么,眼睛只有意无意地往那二人座上斜斜瞟着。宋千山见着此人不偏不倚,恰就是那士卒头子。他也不是傻子,见着店小二的神色,登时便拔了腰上的挎刀,往二人坐处行来。
旁侧食客见着这场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悄摸着溜走,掌柜的心痛不已,却不敢在这当口追人,只得目中含泪地咬咬牙,祈祷着这些人千万不要在自己的客栈里干起架来。
“铛!”的一声锐鸣,刀刃已直直插入老少二人的食桌上,士卒头子一只脚踏在桌沿,一只手拄着刀柄,倾身往前,视线在二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