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左右逡巡,哼笑着,语气阴沉道:“二位吃得还好。”这会子宋千山才看清楚,他的额角生生被那块骨头砸破一层油皮,正往外不停地渗出血花来。
那老者依旧似无事发生,沾了油腻的手指便又要伸向那碟牛窝骨。只是还未触及,便叫士卒头子兀地伸手,于桌面上风驰电掣横扫而过,结果不仅那碟牛窝骨遭了飞来横祸,连带着年轻人身前的烧酒亦跌在地上,十足十摔了个粉碎,声音清脆,气氛瞬间便拔得紧张十分。
“老子问你话呢!你是聋了么!”说着,不待回答,士卒头子骤然抽刀,照着老者的头直劈而下。
掌柜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双手不禁捂住双目,只觉自己的客栈下一瞬便要血流漂杵,生意定是做不成了。可过了片刻,似是并未有刀刃破肉割骨的声迹,他的指缝缓缓张开,见到眼前一幕时却目瞪口呆,一双手愣愣地贴在脸上,甚而忘记拿下来。
刀口凌厉,稳稳地停在老人银糟糟额上一寸处,被他两指并拢紧紧攫住,士卒头子眉目狰狞,咬牙切齿地拼尽了浑身解数,却仍不能使刀刃落下分毫。恰是此时,又有二三士卒携刀进入客栈,见着这一幕皆是期期艾艾,惊滞不知所措。士卒头子恨极,扭头啐道:
“还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把这老秃……啊……”
忽一柄利刀霎时飞来,截断了他尚未出口的咒骂,随之则是那熟悉如松风满庭的声音:
“钝刀!”他顿首继道:“安敢引以为乱世之豪?”
老者双目锐亮如深壑清泉,声气洪阔沉稳,与方才那年轻人明显同出一脉。只见他轻轻松松便将弧刀拦腰折断,更令人观止处在于,断折的刀刃竟又借了此力往外弹飞,自士卒头子的脖颈上擦过,又精准地钉在那二三士卒身侧的门棱上,登时将其吓得魂飞魄散,两股战战不已。
士卒头子看了眼断刀,直至此刻才自恍惚中骤然惊醒,双腿软发跪在二人身前,全然失了彼时那股桀骜,拱手求饶道:“英雄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二位英雄。求二位看在小的诚心悔过的份儿上,绕小人一命,小人家中还有妻儿待养……”他求着求着,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宋千山见此,于纱羃之中暗自冷笑。算来这些人每日所抓的,不都是别人家中妻儿,倒从不见其有半点怜悯之心。此刻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又厚着脸皮拿此作苟且偷生的借口,这副面孔令他觉得十分恶心。故而对于此人下场,他亦存了份私心在。
这回,那老者未曾发话,他身旁坐着的年轻小生却颇为不耐烦,伸手拍了身前的榆木桌子,目光中充斥着明显的嫌恶:“你这厮也忒会招惹得人烦扰的!先是在外面聒噪,进了屋子也不消停消停。现下你既将酒肉都砸了,又彻底坏了小爷兴致,看小爷不阉了你下就助兴!”
话毕,他铮然起身,手中却空无一物。宋千山侧目过去,眉头微皱。方才已见那老者两指断刃,想必这年轻人手上亦是有些功夫在的。他更惊异之处却在于,榆木方桌经其一排,竟自落掌处起始至彼端边沿,生出枝繁叶茂的纹理,其形状便似一株树木。
莫非,此二人便是……
老者见状,却伸出一只精瘦的手臂,盖在少年的肩头,劝阻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那少年还要出言驳斥什么,又见老者朝他轻摇了摇头,似是同他使了个眼色,少年虽仍有些不情不愿,到底还是落了座,只教他赔上一碟牛窝骨、一壶烧酒。
士卒头子如蒙大赦,在地上叩了数声响头,这便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准备要撤,忽闻老者唤住,叫他等等。那声音此刻便如千年寒涧中的一口金钟,要将他从头至尾震碎了,可又迫于其威势,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赔着鲜血糅杂的笑,颤巍巍问道:“不知英雄叫住小人,还有何事啊?”
“别叫老朽听见杀人的声音,我嫌吵。”
士卒头子闻言,点头如捣蒜,口中慌着应承道:“小人不敢吵着英雄,便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当街随意杀人啊!”话毕,见那二人似是无甚兴趣了,这才撤脚悄溜溜地外去了。
这番行径,却叫宋千山颇为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何算计。若是要救人,利索杀了这帮人便是,而不会只是给他们小小一点教训;若不为救人,早些又何必要招惹这等麻烦。但此刻大抵能够确定的,便是这一老一少的身份,如果他没有猜错,他们应就是江湖中号称“病树逢春荣枯手”,谢荣与谢枯爷孙俩。
不过他现下更疑之处,乃在方才谢枯那抹有意无意的眼色所指,却不是任何别处。
恰是他现下落座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