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知道胡年第二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文老爷,总之,文又晴在胡家安顿了下来。
奇怪的是,自从在这座小院住下,文又晴的病情却莫名有了转机——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比之在文府时却大不相同。不仅嗜睡的症状减轻了不少,逐渐可以下床活动,甚至前些日子还与胡年乔装打扮混出城去,在幼时常去的一处近郊重踏了一回青。
彼时,他们并肩坐在那座记忆中陡峭非常、如今看来却低矮平缓的山坡上,望向天边悠然飘荡的一捧云霞时,也曾回忆过两人共同的童年。
他们聊起过去曾无忧无虑玩闹的时光,聊起一起长大的朋友们此时身处何方,也聊起那些在时光中莫名遗失的种种美好。最后,不知怎么的,竟还聊起了初识时文又晴的英雄救美……救豪猪。
“那时发生了什么来着?”文又晴托着下巴,眉眼中是敛不住的笑意:“阿顽他们捏了雪球丢你,我见你被砸的站不起来,便去叫停了他们。”
“……唔。”胡年安静的凝视着她的侧脸,看起来很想拿出什么举证来迎合女孩,但却苦于实在想不起细节,只得含糊道:“好像是有这一回事。”
“结果你却是诈降,在雪地里打滚时已经偷偷搓了一打反击的武器,阿顽他们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以为是咱俩沆瀣一气,足足记了我一个月呢。”文又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那年才十二岁吧?”
“大概吧。”胡年点了点头,声音中似乎带了些恍如隔世的茫然:“我以前是记得很清的,但已经……已经过去这样多年了,中间还发生了这样多次……这样多的事。可能当时……我是和阿元差不多的年纪?”
文又晴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五六年前的事,你怎么这样健忘?不过,你的性格可和阿元相差甚远,你们这对亲兄弟实在很有些不同寻常。”
——是的,正如上文提到过的,胡年有一个兄弟,胡元。
这事说来也有些怪,大约在前两年吧,他曾在镇上短暂消失过一小段时间,等街坊再次见到他出门买吃食时,他身边便已经多了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考虑到时年不过十四五岁的胡年实在没太可能产出个十岁的儿子,他又一口咬定这是自己在隔壁镇寻亲寻到的弟弟,大家虽然觉着此事处处透着错漏,但还是勉强信了这一说法。
回忆起来,似乎也就是在领回这孩子后,胡年对她的态度才越发亲近起来。
不过,胡元在胡家的存在感很有些稀薄。除了每日会来给她送一碗药外,文又晴几乎很少能看见他,两人的交流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也不超过两位数——当然,这并不是她的问题,毕竟胡家兄弟俩的关系也十分疏离。
文又晴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但这毕竟是胡年的家事,于情于理,她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打听掺和的必要,便就随他去了。
不过提到喝药,她就很有些话要讲了。
譬如胡年是个好嫁风的人类高质量未婚男青年,着实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轻松超越了文府的主厨,将她的味蕾伺候的妥妥当当。
但这份天赋却在熬药一事上折戟沉沙。
分明是和家中所服完全相同的药方、药材和熬制工序,胡年却能轻松将一份微苦回甘的汤药煮出人间百味来,几乎可以说是每一口都有新体验。
……她无论如何都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手法才能硬是将一锅入药植物的遗骸煮出腥辣的口感来。
大约是他自己也觉着端来一份这样的汤剂很不妥当,这只散发着离奇气味的药碗往往总是由胡元来送。文又晴也很给面子,一般都会尽可能屏息吞咽下去,并深切感谢他在灶房的辛勤劳动。
日子似乎就这样过了下去。胡年在私塾领了份助教的工作谋食,每日早出晚归。白天里屋中没什么人,文又晴就舒舒服服的窝在躺椅里翻话本;等傍晚时分胡年推门回来,支起半边身子,招呼上一声,便可以开始期待今日的晚膳了。
不过第一天时,胡年不知是不适应还是怎么的,乍一看见屋里躺着个裹着厚毯子朝他笑的文又晴时,竟在房门口呆愣了好半晌,还是女孩有些担忧的叫起他的名字,他才像是猛然间自什么美梦中醒过来似,幽魂一样飘了进来。
直到快要用完晚膳,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是因为那一幕与他对“家”的一切想象都不谋而合,他才一时晃神……联系到他的身世,这样的心情也完全可以理解。
这样平静的生活显然十分适合病人休养生息,甚至就连文又晴本人也直呼胡家“此间乐,不思文府也”。
——变故是在一周前突然发生的。
那天胡年回来的稍有些晚,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异常。他们照旧用过了晚膳,胡年也如常煮了一碗极不适口的汤药,由胡元送来给她。除了那天的口味比往常更腥些外,就再没什么异常了。
可次日清晨,便传来了噩耗——
巷尾的张屠户死了。
胡年家附近的邻里都和这位屠户都不算熟络,只听说他平日里总爱与人口角,于是便也没什么人放在心上,只当他这次是惹怒了什么人,才落的个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