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邑蹙起了眉头打量她片刻,“令侍乃是贵妃身边的女官,你是哪个宫的?”
蒋氏面上不见慌乱,柔声道:“回禀长公主殿下,妍美人抱恙即将起行离宫。陛下特命奴婢前来帮忙打点。”
美人而已,哪里用得着令侍收拾行装?平邑心下一沉,讥诮道:“我是来给妍美人送行的。她这一走,还不知能不能再回来。”提起裙摆迈步上了台阶。
蒋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待到妍美人病愈,自是会回来的。到时妍美人定是要去华阳宫给长公主殿下问安的。”
平邑缓步迈上台阶,与蒋氏脸对脸站着,“我既然来了,若是不进去探望妍美人就太失礼了。你让开!”
蒋氏不退不避,仰起脸与平邑对视,眸中满是坚决,“妍美人刚喝了药已经歇下,长公主殿下的美意奴婢代为通传即可。”
还有用哪个女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平邑怒从心起,低声喝道:“你竟敢阻住本宫的去路?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她拖下去,重重的打!”
身后无人应答。
平邑心下纳罕,微微侧头看去,就见她带来的人都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黄门阻隔在丈许开外。
这些小黄门看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个个目光炯炯,身材魁梧。
他们是东厂的人。
东厂每年都挑选年幼的黄门加以训练。这一过程最短八年长一点的十年十五年不等。能捱得过枯燥艰苦又残酷的训练的有的会留在东厂听差,也有一些身手好的会被送回宫里与红甲将军一明一暗保护贵人。他们不一定是近身侍候,也有许多是做粗重活计的。
平邑大概数了数,约莫有二十来个小黄门。
就连她的华阳宫都没这么多人严防死守,妍美人又凭什么?平邑又妒又恨,扬手狠狠扇了蒋氏两个耳光,“不长眼的狗东西,让开!”她呼喝着闯了进去,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
平邑屏住呼吸提着裙摆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殿,宫婢见她进来惶恐的屈膝行礼。
“殿下,妍美人得了重症……”蒋氏捂着现出指印的面颊小跑着先平邑几步到在床榻前,“殿下,您这样不合规矩。”
平邑怒从胆边生,用力推开蒋氏撩起帐幔。
一张白皙的小脸跃入眼帘。她应该是真的病了,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苍白的像是褪去红色的蔷薇花,听到响声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人却没有醒来。
这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到令平邑的脑子轰隆一声,像是被雷劈开了似得。
哪怕她的五官已然褪去幼时的稚嫩,但平邑仍能认出她就是缪太子的女儿刘嫣。
如此一来,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起来。
仪风帝最宠爱的美人居然是他的亲侄女。
禽兽不如的东西!
平邑颤抖着放下幔帐,嘴巴张张合合,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她。”失魂落魄的从寝殿里走了出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仪风帝的后宫见到缪太子的女儿。那么这件事,韩皇后知不知道?平邑自嘲一笑,韩皇后当然知道。
拢共得了三匣子的珠花,偏偏要送给卧病在床,即将起行去行宫的妍美人一匣。毫无疑问,她中了韩皇后的圈套。
韩皇后容不下夕颜宫。但又不想脏了手。于是便借刀杀人。而她,平邑长公主就是韩皇后手里的那把长刀。
平邑忿忿的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出了寝殿的门,冯嘉一脸慌张趋步迎上前,“长公主殿下。”许是走得急,他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平邑顿住脚步,冷冷睨着他,问:“多久了。”
冯嘉微怔,旋即便道:“五年。”
“好!好的很!”平邑吸了吸鼻子,“让他来见我。”
冯嘉不敢怠慢,忙吩咐人把平邑带到侧殿去,又给她打了水净面,重新梳妆。
收拾妥当,仪风帝一脸凝重的来了。
姐弟俩对面而坐,谁都没有开口。
平邑端茶不慌不忙的吃着。她的愤怒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对仪风帝的不耻与厌恶。然而,最令她厌恶的却是比仪风帝更加自私的自己。
“我回来之后,一直没问你刘大太太的近况。她们去到青城观之后,都还好吗?”语调平稳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仪风帝诧异于平邑的平静。他以为自己将要面对都是歇斯底里的争吵与嘲弄。但是并没有,平邑是在心平气和与他交谈。
“都好。”仪风帝道:“吕琅把她们照顾的很好。”
“正因为照顾的太好,所以你一直对吕琅抱有成见,也不大信任他。”平邑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上热茶,“你宁愿相信那个小姑娘的痴言妄语,什么先人入梦,什么南宫末的弟子。你是大夏皇帝,怎能如此偏听偏信?”
仪风帝淡然的拈起胡须,“若不是朕偏听偏信,阿姐还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吗?”
平邑嗤笑,“你这是在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对阿姐说话吗?”
从她回到京城至今,仪风帝待她非常周到。可她总觉得姐弟俩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直到现在,平邑才明白那不是屏障而是一道深不见底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