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人墨大夫都没有说话,高梦非若无其事地给我引路,信手一指:“这是白楼。楼主就在园子里面。”
“楼主只要见你,苏姑娘自行去吧。”
我点了下头,转过几丛修竹紫罗,往前便是一池碧水,来到水榭前,坐在石凳上正下着棋的白衣公子,瞥了一眼过来,他脸颊清俊消瘦,一边轻轻咳嗽,一边笑道:“苏姑娘请坐。”
他手一指,是他对面的位置。
这人确实极有气度,萧忆情,我琢磨着这个名字,坐下时,心里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至今为止,我仍然记得,他名字的出处。
萧忆情与舒靖容都是我年少时憧憬崇拜的梦,时至今日,看他就在眼前,疾病缠身,没几年好活,心里可惜可叹,哪怕我恐惧他代替我成为师姐心中最重要的人,也难以渴望他去死。
——那可是萧忆情呀。
听雪楼人中龙凤,缺哪一个都不完整。
萧楼主专心看着棋盘,“苏姑娘在想什么。”
桌上黑白二色棋子,紧紧缠绕,我并不懂棋,唯一会下的仅限于“五子棋”,实在很难说明白,这种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乐趣到底在哪里,换做我,再过五百年,我也体验不到这种快乐,这或许就是天才与庸人之间的差距吧。
我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在想……楼主找我有何事?”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敷衍,咳个不停:“我的病……看过无数的大夫了,他们都无能为力,可墨大夫偏偏不信……咳咳。”
他又咳嗽起来,这样年轻清俊的人,却身患旧疾,我叹了口气,猜到这人要说了什么,接道:“不止是墨大夫,听雪楼的每一个人都不希望你死——他们将你视作神明,殊不知,只要是人,都会死。”
我说的很平淡,没有人不会死呢,或早或晚而已,这一天终将到来,而对死亡的恐惧,早已随着上一世死去那刻的弥留,永远驻扎在我内心深处——既畏惧结束,也期待死亡会带来新的开始。
“当然……每个人都会死。”
我听见对方朗朗的笑声,竟然还有几分愉悦之意,全然不在意我刚刚说的话,“我自然也会死,但不是现在。”
萧楼主话音一转:“苏姑娘觉得换血之法,是否可行呢?”
我看了他一眼,语气随意:“事无绝对,你如果愿意,可以试试。”
“多找几个跟你同血型的,把全身的血换一遍,也许,就痊愈了呢——毕竟人体有造血功能,把旧的血换掉,新生的血液,总不会还有肿瘤了吧。”
萧楼主看着我,“……相同血型?”
我顿时噎住了,一拍脑袋,忘性也太大了,赶紧解释道:“那是血液成分表面的抗原类型……我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每个人血型不一样就行了,至于要怎么判断帮你换血的人,跟你血型是否一致,就恕我无能为力了。我没办法辨别出来。”
我说的轻描淡写,如果换成另一个人听到这一番话,估计以为我在戏弄他吧,但萧楼主没有,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思考着,然后轻轻地咳嗽:“原来如此……我会考虑苏姑娘的建议的。”
他是在看我的眼睛?
我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心底蠢蠢欲动地促使我回头,看向他——我掐紧掌心,微微的疼痛感,让我越发清醒,我没有看他,只是冷淡提醒道:“楼主,没人告诉你,不要盯着我的眼睛看吗?”
他似乎在笑,因为我听见了笑声,我有点恼火,下意识看向他,视线在空中凝固交汇,有瞬间的碰撞,似是电闪雷鸣,刹那间击中人的内心。
他脸色变了一下,率先一步移开视线,我似真似假地开玩笑道:“爱上我了吗?”
听见我的话,萧楼主便笑了,随着绵长细碎的咳嗽声,好久,他才喘上一口气:“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有极多的人,提醒过我……”
我毫不意外:“也有师姐吧。”
对方的目光动了动,似有意外,我看了他一眼,难以看透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但很遗憾,我曾经在小说里看过他们的一生,“她没提醒过你吗……可能话不太好听,但她肯定怕——怕你也跟她见过的无数男人一样,仅仅是一眼,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我。”
“她太害怕了……”
我喃喃道,师姐自幼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歧视、寂寞、排斥和放逐,却又如此坚强地活下来,她内心充满着对人的怀疑与不信任,她是冷漠的,不相信亲情、友情,乃至爱情,或许唯一能让她相信的,只有力量,但我知道,她内心对于这一切的恐惧。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的了解她。而是因为,我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某个片刻,真真切切跟着文字看过她的一生。
“或许,只有你才会觉得阿靖会害怕。”
萧楼主语气极淡,我探究般看向他,笑了两声:“没有人不会害怕,师姐会——你也会。只是你们都擅长掩饰自己而已,萧楼主……你没有觉得,你们很像吗……”
“太相似的人,是没办法成为情侣的……她需要的,是可以给她带来温暖的人,而不是跟她一样的冷漠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