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在她膝头，低低问，我的话让你伤心了吗。
她似乎更颓下去一点，把脸侧过去：“没有，毕竟我还是活人，你怎么会让我伤心？我的所有都不关你的事。”
冬天的时候总是重感冒，感冒像一场连绵的雨，并且低血压。医生是比神仙还像神仙，不在神龛里供着，而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微笑着，实在是比神更可亲了。十六岁的时候无论生什么病，可愈的总是“你还这么年轻”，不可愈也是“你还这么年轻”。明明已经在这世界上闯的伤痕累累，还是“你还这么年轻。”
哪怕是死亡也没关系，是不是死亡也比久病的十六岁美丽？
许霁没有要流泪的冲动，谢必安紧紧抓着她膝头，好像要替她流泪，他们才认识几天呢？也许正是才认识几天才要替她流泪。
然而流泪也是带不来力量的，她也不要多余的力量。
谢必安凑近她，嘴唇抖着，冬天还没有来到，半晌一呼一吸间，冰冷的，麻木的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握的那么紧，可两个人到底是两个人，握的那么紧还隔着一层抹不掉的膜。他几乎落下泪来。却没理由在她面前悲伤。
他低头，声音低沉传来：“对不起。”
许霁听见说：“你不也是个善良软弱的人？我伤心了你要道歉？”
那是因为我爱你。他想。我只会为你悲伤。他想。
许霁在家吃的很简单，泡面和速冻饺子这两样做的炉火纯青。谢必安原是吃喝一应不用的。她在家总是坐着或躺着，找到一处有阳光的地方就窝着看书，看的总是小时候翻的书，书页侧边都被盘的很光滑。
阳光下更显得莹白一张脸，睫毛长长跟着眼皮垂下来，看书速度很快，一页一页翻过去，乌黑的头发垂在一侧，定在那里一下午。
她到了大学住宿，很习惯别的人跟自己共处一室，倒是谢必安有时不见。
她给他想的法子都没有用，于是以为他要出去自己去找寻方法。
她问：“用不用我跟着你去？”不是说她俩不能分开吗。
他迟疑着，想了想道：“不用，我去的地方不远，你总在这里就行。”
于是她点点头，重新低下头去，手下又翻过一页。
他回来的时候不定，这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谢必安穿院墙而过。
整个房子像一只模型，每个屋子都开着灯，因为许霁喜欢，她每到一个屋子就顺手开灯，又不关灯。
这次家里不是只剩许霁。
一个陌生女人朝冰箱里补牛奶，她转过头来。谢必安在窗外一震。
她是浓墨重彩版本的许霁，许霁过分苍白，女人看起来比许霁有颜色。她踩着高跟鞋，裁剪得当的米色大衣在脚上飘忽，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耳下一对圆点金坠子闪烁。如此美丽，是油画，一笔一笔画上去，颜料从纸面高高突出来。
她嘴巴一张一合嘱咐着许霁什么，许霁盘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她，不时点点头。
她对许霁道：“你怎么回来没有给妈妈打个电话？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能行呢？”
许霁看看放到自己脚背上的书，答道：“我在这里很好啊。这里什么都有，而且空间很大。”
她急急说：“这是不行的。”
许霁抬眼直直看着她，而后笑一声，听不出感情，她问道：“那怎么办呢？”
她听见了站在原地不动，忽地坐在沙发上，眉毛使劲向下皱着，开口道：“妈妈……没有办法……”
许霁名义上的父亲，对她而言来说却是一个陌生人。她怎么能让女儿和他住在一起？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丈夫。
许霁深感无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解释，她对无休无止的解释感到厌烦，然而很快接上：“是的，所以我住在这里真的很好。”
女人坐在沙发上，听见了开始落泪，很俗气的，关于自身命运的落泪，她的声音一整个梗住了，简直是从胃里发出的声音：“妈妈对不起你。”
许霁在心里由衷地想：妈妈你不用对得起我，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就可以了。
于是她微笑道：“我在这里住着真的非常开心，非常好。”
一个人，天大的自由落在身上，她没法不开心。
女人完全不听许霁的话，她永远不能承认女儿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不是一回事。她抽抽啼啼停止了哭泣，道：“你不要怪妈妈。”
“妈，我对现在很满意。”
妈妈，我没有怪过你，你不是为了我牺牲的，你也不是在做牺牲，你为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快乐？
难道我是你的枷锁，你灰暗过去的标记？不是因为要生下我你才结婚的呀。
可是你从来没理解过我，所以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