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阴云恻恻。
一切活生生的事物都被暂停,一呼一吸被拉得极为漫长。无休止的风穿透残叶破碎的纹理,谁人之梦悄悄流入夜色,压落掉枝头上最后一滴雨。
小沙弥坐在拜垫上,背倚着墙角,脖子逐渐撑不住脑袋,朝侧边歪倒去。
佛堂内灯火昏黄,香案上一点暗红灰烬悄悄地倾塌落下。
忽然,宛如针尖刺入般,小沙弥的耳边突然炸开轰鸣的诵经声。
使汝流转,心目为咎。吾今问汝,唯心与目,今何所在?
心跳声在耳中强力晃动,太阳穴处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小沙弥瞬间睁开眼,不安感如洪流般席卷全身。
背后潮湿的墙壁让他后脊发凉,他屏住呼吸,缓缓回身看去——
墙壁还是原来的样子。
没有任何可怕的裂缝,会把人一口吞噬然后化为乌有。
紧绷的弦倏地一松,耳边祷念的诵经声也随之淡去,小沙弥活动了一下脖子。
啊!
烛火昏暗,香头熹微,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目眦欲裂。
那香头处缭绕而出的竟是暗红色的烟!
红烟一丝一缕飘曳斜出,禅意被诡谲完全取代,在红色与黑色的重合处,神佛可怖,法相惊魂。
宛如在慈悲的净土里弥漫着模糊血雾,在恐惧的酣彻里,在忏悔的惊愕里,望见明王永久的威严。
身体完全动弹不得,喉咙像被攥住一般只能挤出无意义的喘息声,小沙弥紧靠着墙角,诡异的孩童嬉闹声轰然入脑——
夜死人,不敢哭,痨鬼吐气烟转红。
呼天公,乞天母,檀木尸棺横截路。
“好!”
坐在茶馆二楼的少女也不禁拍了拍手,随之扔出去几吊铜钱,这氛围,这功力,不愧是说书界的头牌。
三年前相国寺的香火中燃出红烟,轰动京城,谁想三年后竟再次复刻,消息不胫而走,一时又成为茶余饭后的添头。
身后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少女浅浅勾起嘴角,一手轻叩茶桌,一手把玩着手里喝剩半杯的茶水。
咚,咚,越来越近。
一双圆杏眼缓缓眯起,她就知道,不管迟了多少年,命运向她下的旨意都会最终到达。
既然如此,不如她先送上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唰……
“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我一看,这水里居然又有泥,又有油,而且还沾到了我指甲上的红蔻丹,所以我就这么随手一泼,没想到有人正好经过呢。”少女一身水绿衣衫,秀眉微挑,装出一副十成十抱歉的做作样子。
被泼了一身的人也不恼,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随后施施然坐到茶桌对面。
“季鸢,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声音清冽,气度不凡,而且还和以前一样特别能忍!
季鸢微微点头,并不作答,只是提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微抿了一口后,才真正抬眼看向茶桌对面的人。
一身雪青色的窄袖直裾长衫,精致的莲花纹在其上若隐若现,头发束起,绳结处坠着两节红穗,整个人说不出的清雅俊逸。
直视着对面人微笑着的眼睛,季鸢微微歪头,语气轻快地回道:“可不比陆大人,小民跑到天涯去都能听说您叱咤官场的传说呢。”
陆旻,字怀青,是当今太师跟前数一数二的红人。善断案,负盛才,为人温和有礼,机变圆滑,曾被太师赞有玲珑心窍。
但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很难服众,据传当初没背景没根基的陆大人在摸爬滚打中步步高升,昔日领导一朝就变成了手下,但这些人自诩资历更高,既不服他,也不听命。
而陆旻偏就靠着八面玲珑的本事把僵局活泛了起来,在老头们被哄得稀里糊涂之际,他又微笑着请他们远调的远调,退休的退休,搞不走的就彻底架空。
凭着远超年龄的心性,陆大人真正做到了一日不见,连升三级。
但即使是这样的陆大人,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找了季鸢整整三年也无音信,最后还得靠她自己跑回京。
“相国寺里红烟一起,你就恰好回来了,本官确实要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你抓起来审审。”在季鸢面前,陆旻索性也不装了,肘臂抵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眉宇间透露出狡黠的神色。
“就……关在我家里怎么样?”
季鸢嗤笑一声,嘴边扯出嘲讽的笑意,随即伸出细长的食指,在杯中茶水上搅动出一圈圈涟漪。
沾湿的手指在茶桌上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末梢提起一个小小的尾勾,那是她用刀的习惯。
“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少女幽深的黑瞳里已然不见当年的刀剑寒光,但动作、语气和神情却还是在漫不经心间流露出冷峻意味。
这道弧线是来自季鸢的警告,它划分开的不止是一张小小茶桌,更是三年来的物是人非。
陆旻仍是笑着,眼里却多了些挑衅,“你曾经用剑划的那道线,我不是也越了吗?”
说罢,他伸手端起季鸢的茶杯,品了一口后眉心微挑,“以前除了爱杀人,就是爱喝酒,三年不见你居然金盆洗手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