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一盏小小的冥灯昼夜长燃。
安静的院落树影稀疏,苏祈孤身坐在堂内。
此刻房门尽敞,冷风直灌厅堂。
可他丝毫察觉不到冷。
桌上摆着一个漆木托盘,里面是生麻缝制的丧服。
他没有穿,就这么放在此处。
他大约两年多,不曾回来过。
此处是海棠苑,他与沈妙宜生活的地方。
犹记得成婚之初,他们并不住在这里,但是沈妙宜说,她最喜欢这院里的海棠花,香气四溢,令人心生欢喜。
于是他便从原来的院落搬到了这里。
二人在这里度过了十分甜蜜的新婚时光。
随着后来,一些意外的到来,他们才慢慢疏远了。
想到这些事,苏祈的心口止不住抽搐,强烈的刺痛感油然而生。
他很后悔,也许真的不应该外放做官。
不对,应该说,他不应该撇下她,独自赴任。
可是,当时她的情况,他实在无法带她同去。
种种假设,在他心中翻涌,但每一种都令他心生悔意。
“二少爷。”
东宝端着食盒进来:“您从昨日回来就水米未进,吃一口吧”
他无视东宝的话,转而问道:“沈家村那边可有消息?”
对面的东宝,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日按照二少爷吩咐,已经遣人去沈家村仔细询问过,沈氏祖母已入土为安,四坊街邻皆看见二少夫人乘坐马车离开。
算起来,已经是第五日了。
至今没有消息,恐怕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苏祈沉默,垂下头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空洞。
许久之后,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怎么回事?”
久违的声音传来。
苏祈一抬头,国公府的男主人,他的父亲赫然出现在眼前。
苏稹一身玄色圆袍,外罩狐皮大氅,双眉紧蹙,充满了长者的威严。
苏祈起身,神态萎靡的向父亲施了一礼。
“人找到了吗?”
苏祈原本不想与他说话,但是念在父亲对沈妙宜一贯和蔼的份上,才开口道:“暂时···还未。”
苏国公闻言长叹一口气,虽已经年逾五十,但他身姿挺拔,气韵卓绝。
得门房通报国公爷归来,刘嬷嬷赶紧搀着国公夫人匆匆而至。
一家三口见了面,气氛却十分凝重。
“儿媳妇出门,怎么就跟两个人?”国公爷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刘嬷嬷说的。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堂堂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被人慢待了。
苏祈不语,父亲一开口,他便知道又是一场针锋相对,他其实很想说,你们出去吵罢。
果然,苏母闻言,原本雍容美貌的五官瞬间变得扭曲。
温润娴静的贵妇人姿态顷刻间不复存在。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慢待儿媳妇?”
不等国公爷回答,她便如连珠炮一般:
“你倒是会做好人,你日日宿在别院,对我们不闻不问,如今出了事倒是会关照人了?”
“人命关天,我只是问一句,有何不可?”
国公爷无意与妻子争执,他这么多年一直长居别院,就是为了避开她。
“哼,这么多年,你对自己的发妻,对两个儿子都不闻不问,如今对儿媳妇倒是关怀备至···”
“休要胡言!”
苏国公气恼,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国公夫人拦住他。
“你这几年越发过分···”她绷着脸,强忍着夺眶的泪水数落丈夫。
此番,若非府中出了人命,她这个丈夫怕是一步也不会踏入家门,他当真将她视若空气?
“我为何有家不回,你比谁都清楚。”
国公爷被妻子挡住去路,忍不住开口反驳。
心中的陈年往事被提起,他的态度越发恶劣。
“好你个苏稹,我嫁你为妻,为你生育了两个儿子,你却如此记恨我?”
“我记恨你,对,我就是记恨你。”
苏国公被妻子扯住衣袖,一时难以挣脱开,便出言回怼:
“我记恨你度量狭小,难以容人···
我记恨你颠倒黑白,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我记恨你磋磨···”
苏国公红着眼还欲往下说,却听儿子的一声怒吼:“够了!”
他回过神,目光扫过正堂桌上供奉的香炉。
猛然间想起,他今夜来此的目的并非与发妻争吵。
他们之间争执了十几年,早就是死局了。
房内沉默了片刻,国公爷收起方才的骇人气势。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恢复了平静。
“若儿媳妇有消息,记得派人去别院知会我一声。”
他转身即走。
脚步即将迈出门槛时,身后传来儿子悲怆的声线:
“父亲,当真已经不把这里当家了?”
苏祈苦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令国公爷的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