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降临,梦魇将至。
无尽的睡意于夜色中倾泻开来,凝聚成透明浓稠的鬼雾,又似食人入骨的毒虫,从地板一步步扭曲攀爬,沿着足踝一点一点地漫上床榻,期待如同往常一样伸手渗入宿主血肉经骨,将痛苦的灵魂拖入嗜睡的深渊魔咒,浑浑噩噩,沉沦其中。
然而这一次静谧的空间出现意外,沉睡的魔咒被一击破解,蜷缩退却重回暗处。
顾离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地板失神发呆。
偌大的房间骤然多了一个人,整个空间也仿佛随之多了一丝格格不入微妙的活气。
他还是难以置信,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会带人涉足到这间屋子来,而且还是一个只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
迟来的悔意蔓延在少年的心头,记忆恍惚得又好似方才只是做了一场似是而非的梦。
然而干燥的海沙残留在地板上,那只绿色行李箱显眼地立在角落边,不断提醒他发生过的一切。
顾离阖了阖双眼,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态应允下来,也不知道阿若为什么执意要闯入他的世界。
真的是因为......见色起意嘛?
天花板上的灯光洒落在少年周身,折射出迷离的光影,黄晕的光从最正央开始泛滥,荡出水波,将人影溶化成模糊柔和的光团,然后一层一层地剥开他眼中最本来的真实面目。
——青黑的眼眶,空洞的双眼,苍白的皮肉,憔悴的神情,消瘦的身体,喜怒无常的情绪,要死不活的丧气,还有一颗时刻崩溃又敏感脆弱的心。
跟她口中的好看完全搭不上边,反而像是随时可以钻入土坑的丑陋僵尸的躯体。
顾离紧紧地盯着地板上的那个自己,完全不讨喜,完全见不得光,完全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
耳朵突然漫过一丝电流,慌乱刺耳的空鸣声又反复轰炸着耳蜗,如同防空警报告知危险的濒临。有一张蠢蠢欲动的大网笼罩在头顶上方,遮盖所有光源。网格上遍布密密麻麻的虫眼,每一双都在紧紧地痴馋他的血肉,流满迫不及待的涎水,时刻准备将他收割逮捕,然后绞杀吞腹。
心口下坠的感觉来得太快,像漏风般既虚既悬,连呼吸都猝不及防地被遏制封住,喘不过气。
他被迫弯下了腰,心脏剧烈跳动,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发麻,发抖。
无数龇牙咧嘴从地底下、天花板、墙壁缝里渗透疯长的荆棘刺藤,与虫眼里快速蔓延出来的傀儡蛛线,齐齐癫狂地向他袭来,将少年人的手腕、脖颈、头颅、足踝、肢干死死缠绕,藤尖刺破心脏,饥.渴难耐地贯穿进层层皮肉开饮,新换的白衬衫被迫绽出血花,到处都滴滴答答地渗落出淋漓鲜血,满地皆是刺眼的血红。
恶心感与窒息感争夺着身体里向外的甬道,脖颈间青筋凸起,整个胸腔仿佛变得异常痛苦拥挤。
顾离拼命喘息,艰难地伸出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想吐吐不出,想喘喘不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红的地板,在脚下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痕,腐虫丛生的阴冷沼泽一点一点地从脚踝向上蔓延侵入,冰冷的,死亡的,试图将他一层一层地拖入吞没。挣扎于事无补,躯体不受控制,失重随之而来,慢慢坠落下沉。
少年人的眸光在绝望中开始溃烂,落下斑驳鲜红的血泪,血泪汇聚成痛苦的笔墨,一笔一笔,无声无息,刺目鲜红。
求......夂......救......
人......亼......合......冂......命......
命字的最后一竖还未落下,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拽入一个炽热温暖的怀抱。温热的气息隔着衬衫贴近胸膛,暖意随即涌入心脏,泛着阵阵滚烫的馨香,驱散沼泽的湿寒与血腥的腥臭,柔软让人深陷其中。
有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面前小小的身躯包裹住他所有的苍白与脆弱,带着哽咽的哭腔与无尽的温柔。
“别怕,有我在。”
顾离从残留的情绪当中,苟延残喘地缓缓抬起头来。
黑暗消融,重现光明。
他看见那只路边捡到的小海蛰紧紧地抱着他,眼眶泛红,那双向来明媚的眸子里,盛满深可入骨的心疼与害怕。
偏偏这么害怕了,却还颤抖着手,倔强地安慰着他。
“别怕,我一直都在......”
顾离突然想笑,突然想神经质般地又哭又笑。
他与阿若之间,短暂相遇,莫名亲近,被打破退让的界限,久无社交的敏感,在对错与否之间来回摇摆,在摇摆中独自纠结,一切超乎现实,都让他无比的恐慌。
但他孤独绝望太久,眷恋温暖,渴望光明,祈祷着岸上会有神明降临,害怕这会是一场蓄谋已久拙劣百出的阴谋,害怕自己最终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害怕这一切到最后只是一场梦,更害怕眼前鲜活可爱的阿若,是他绝望幻想中走出来的人。
然而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恐慌,在阿若再一次开口时,全都一扫而空。
她抱着顾离,声音抖得哭得都比他还厉害:“别怕,你会没事的,我会一直都在的......”
顾离想要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