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她的手,滞在了半空。
犹豫思索的动作还没过脑,他便早已转过手,下意识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反过来安慰她。
“抱歉,我没事,别怕......阿若,我没事的。”
话音刚落,顾离连自己都愣了一秒。
一切好像就在这一秒,都在心中有了答案。
他在阿若给予的怀抱之中,轻轻地摸了摸她的水母头,安慰着这只吓坏了的小海蜇。
在阿若渐停的抽泣声中,双手缓缓停止颤抖,渐渐恢复自如,轻柔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头顶的大网四分五裂,网格里的虫眼被炙烤成灰,荆棘刺藤稀碎成空,蛛丝在光中消融,沼泽化做水雾,将剧烈跳动的心脏、恐慌不安的人儿化成一滩最柔软的水,于寂静之中,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顾离低头看去,身上的白衬衣依旧白净,地板干干净净,从无破裂水痕,亦无血泪字墨,先前慌乱恐惧的一切全都随之消散,无影无形......
......
情绪如潮汐退却后,有些事终究要面对。
顾离犹豫许久,终是开口:“阿若,你是不是同情我?”
阿若手里捧着一个水杯,闻言停在了他的面前。
杯中褐色的水荡起水波,被置在一旁。
小小的身影蹲了下来,看着他低垂忧伤的眉目,哪怕有所预料,阿若依旧真诚地反问。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顾离抬起头,内心剖白:“我生了病,你也看到了,是很严重很难治愈的病。”
阿若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支着脑袋,眨巴着一双明媚如洗的眼眸,静静听着他说话。
“这种病,会消耗很多很多东西,生理、心理、情感包括一切,会给别人带来很多很多麻烦、负担、压力、折磨,很难被理解被共情,更多的是无视、偏见、刻板套入、随意评判,也很容易让陪伴的人失去信心、焦虑,甚至生病。所有的半途而废,只会恶性循环,只会更失望糟糕失望,更加万劫不复。所以,不要轻易许诺,我会当真的。”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又继续说道:“如果你不确定,只是好奇、想玩,或者是想扮演什么救赎者的角色,就不要轻易靠近我,离我远点......”
少年的睫羽微颤,脑海中闪过她方才的哭泣难过,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么,今晚过后,你就走吧。”
“哪怕到哪儿,都比这里强。”
她是明媚朝气有活力的小海蛰,她应该属于广阔自由的大海,而不属于这间房子狭小的鱼缸里。
阿若听完他所有的话,眉眼微微阖动,仿佛在认真思考,半响,终于开了口。
“我听明白了,所以,你想赶我走嘛?”
她侧过脸看他,绿色的发尾荡起一道漂亮的弧度,宛如一只自由飞舞的燕尾蝶。
“那你,想我走嘛?”
顾离对上她的视线,垂下眼眸,抿紧了唇。
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总归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那就——当你反悔否决了,我直接留下咯。”
她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古灵精怪地诡辩:“事不过三,给过你两次机会了,现在谁都没有反悔余地咯。”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在顾离微怔的目光中,直接“盖章”。
“那么,亲爱的先生,现在轮到我,对你每一句话做出回应。”
“有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同情谁,潜意识就会背负谁的命运①。所以我从不同情任何人,请你务必放心,我并不是因为同情而来到你身边,也并不是以失望、糟糕等设想成这段情谊的最终结果。”
“还有——”
她郑重申明道:“我已经成年,很清楚自己做的事,说的话,并有为之买单负责的独立能力。所以,请这位先生完全可以放心,完全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长期有效的,具有法律效果的。”
“而且说不定,我早在心中确定过千万回,想知道为什么嘛?”
顾离下意识重复:“为什么?”
“因为满地都是六便士——”
她望进他的眼:“而我抬头,看见了月亮。”
顾离反应过来,不自然地低下头,耳尖微红,眼底所有的淡漠与冷静都在缓缓裂开。
然而动人的情话还在继续——
“所以我来,为月亮永远明媚。”
“所以我来,拥抱我的月亮了。”
阿若说完,缓缓地抱住了他。
少年所有的淡漠在这一瞬彻底破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融化成一道眷恋动人的柔和浮光。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我可以......相信你嘛?”
阿若亮声笑道:“当然可以!!”
顾离合上眼,因着她这句话,生起一股小小的勇气。
他想,哪怕前路会万劫不复,他都认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