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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2 / 3)

说不要碰水了,你直接出去淋雨,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一下好像是真触痛了他,让他在梦魇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阿芙拉察觉到不对劲,继续掀开衣物一看——肋骨处一片青青紫紫的淤痕。

她无言地看着这片过于精彩的颜色。

阿米克刚才的询问一下子在耳边回响起来:“你不想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眼泪一瞬间蒙住视线,像滚珠断线一般砸落在他身上。

阿芙拉认为她今晚恐怕哭得太多了,以致于她甚至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谁而哭。

“你这么拼……做什么呢……”

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替他检查了肋骨——好在没有断裂的情况——然后又重新给伤口处换了药。

做完这一切,阿芙拉带着换下来的废料离开卧室。她这一晚忙得有些恍惚,脑子里也乱得要命,丢下手里的垃圾后就来到三楼的长廊上。可惜今夜大雨还没有停过,更别说她已经有近一周没看到过晴天了。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好似永远不会再撤开的浓重雨幕。

离里德尔吃药的时间还有一阵。

阿芙拉转身走向角落里废置的房间——那里头放着一架老旧的钢琴,是她去年上来时就看到过的。

她没有真正将这架走音的钢琴弹响过,但脑子里还记得一些从前参与合唱团活动时练习过的乐谱。她平时总是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花费在合唱团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也只记下了一些经典的曲谱。比如《绿袖子》。

阿芙拉掀起铺在钢琴上的白布,抖去那上面的灰尘,将她带上来的提灯压在上面,然后借着所剩不多的记忆令指法逐渐复苏。

她本来也谈不上有什么技巧和功底,因此弹得很生疏,间或穿插着几个不和谐的走了调的音符,听上去实在不算悦耳。

拙劣的音调,却仿佛承载着她再也无法追回的经年旧梦。

钢琴的声响几乎横贯半个庄园,里德尔在熬人的高热中有一瞬间微微睁了眼,又久违地安心昏睡过去。

在他无法逃开的梦魇中,他回到了那个曾经不得不栖身之处——阴暗、逼仄、冰冷的孤儿院。

生病,是他最厌恶的事之一。

因为孤儿院的资源有限,无论是钱财、药物还是人手。生病的孩子要被隔离开来,以防传染别人。

每当他生病的时候,都只能独自待在那间走廊尽头的小铁盒般的房间里,然后等着别人来给他送饭和药——那些平日便与美味毫不相关的饭食在此时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了,他索性略过这一步,直接将药物吞下。

这些药物廉价而粗糙,很多都泛着令人避之不及的味道,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开玩笑说它们是“巫婆的魔药”,喝下去的人就会被丑陋的巫婆诅咒。可只有后来的里德尔才知道,真正的魔药可远比不上它们在折磨人上的造诣——空空如也的肠胃消化着各种药物,往往会引发肠胃造反一般的绞痛,而且会让喉咙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之味。

于是后来,里德尔就宁愿那样干熬着,也不肯再碰孤儿院送来的药品。尽管那会换来科尔夫人声嘶力竭的恐怖怒吼。更多的时候,他则会加倍谨慎,力图避免让自己陷于生病的境地。

当他回想有关孤儿院的一切时,很少有不让人感到煎熬和窒息的片段。

如果有,或许是当那架旧钢琴被弹响的时候——当他躺在冰冷的床上,强忍着病痛带给他的折磨时,他得承认,舒缓悠扬的音乐确实给他带来了一定的抚慰。

孤儿院教他们唱了好几首歌,里德尔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往往只是敷衍过去作罢,因此他学会的歌曲寥寥,也很难再回忆起当他缠绵病榻时,听到的乐曲究竟是什么。

或许就是《绿袖子》,或许不是。

无论答案肯定与否,他都不必再像过去的那些年岁一样,仅仅只是沉沦在旧日的回忆里,任其侵蚀拉扯着他的余生。

因为当余音在耳边彻底消弭后,还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伸手试探他的额温,为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然后将药物分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到他嘴边。

她仿佛是有魔力的,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女巫的魔力,而是能够跨过时空的限制,设法令幼年的他也一并痊愈着。

——说来未免匪夷所思。

她手里的药依旧很难喝。里德尔想。这世上大概不可能有口感美味的药物。

可是伴随着他的嫌弃,还会有人像安慰小孩子般宽慰着他:“就一口了,真的只有一口了,喝完这口,今晚就没有别的药要喝了。谁让你自己不注意的?这都是你自找的……”

——当然,偶尔也夹杂着几句不怎么好听的话。

那一刻,里德尔脑子里是第一次冒出一种惊奇的念头,那是他以往嗤之以鼻的想法——童年或许确实很重要,但在某些时候,也不足以重要到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宿命论者,也明白过去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他的亲手经营,也因此更明白人生永远不止有一种可能。

也许有的梦魇他一生都无法摆脱。但也许,总会有人站在某处等着他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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