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元躺在柴垛上,他的笑声在快要溢出了嘴角时,被他咽了回去,卡进肺管里,整个胸腔快乐地在柴垛上震颤。 他像提线木偶一样,带着满身的污泥和血迹,跌跌撞撞地跑进祠堂,一把将汪如云揽进怀里,那一刻,在胸腔里震荡奔腾,逼得他发疯的笑声,终于得以喧嚣。 汪如云在勒得她不能呼吸的怀抱,嗅出了鲜血的温度和重量,那是一整颗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激烈跳动,所散发出来的。这感觉像马上就要灼伤她的烈火,她猛得从他怀里挣脱,用眼睛在他受伤的脸上探究他突然发疯的原因。 这时,他被迫中断了心中的狂喜,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最后,几乎是掐着她的脖颈,将她的脸拉近,颤抖的嘴唇带着无法压抑的渴望从她的唇上划到耳际,用尽全力才说出了简短有力的话, “成了,他答应了。” 这夜,他回到百合谷躺在西厢房汪如云曾经睡过的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既幸福又愤怒,他想念她倔强的腰肢,细嫩的皮肤,和桀骜不驯的手。怎么也想不通,都已经要成婚,她为何就不能答应他求欢的请求? 一整夜,他都在回味许久之前在枕头和被褥上,嗅到的混合着淡淡的油脂和木槿花的气味,那气味和今日从嘴唇旁边攫取的味道重叠,搅得他心神不宁。 燥热的黑夜里,处处都是她的嘴唇在晃动,孤独将他笼罩,他用手抚过自己的腹部,颤抖起来,平稳老练,毫无滞涩地越过陡峭的坝,疏通了痛苦的河。最后才发现汪如云融化在茶气氤氲里,又变回了一只提着画笔的优雅的鹿。 第二天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王启元穿戴的整整齐齐,捏着他和汪如云的生辰八字,出现在王五爷家中,消息不径而走,小庄的人越聚越多,王五爷端坐在上首,默不吱声,面带难色。 王启元没有落坐,“五大大,你只管给日子,这事儿,我们兄弟们已经商量过了。” 王五爷已经七十多岁了,是族里最后一个既能识文断字,通晓婚丧嫁娶,悼念祭拜又受人敬重的老人了。他五短身材,头发和胡子已经全白了,视力非常糟糕,若是天气不行或光线不好就是亲儿子迎面过,他也是极有可能认不出来的。 但是奇怪的是,自从他眼睛失去了该有的功效之后,他的思维却更加敏捷起来,就像从心里长出了洞彻万物的眼睛一样。 他能够全凭一根手杖就在村里畅行无阻;鼻子一皱,就知道谁家晚上要吃什么;比树枝还粗糙的老手在风中一握,就能预言第二天会不会下雨;听人语调就能断定对方的心情,听对方呼吸的声音,就能判定他有没有撒谎。 他常说,“没有什么秘密,对一个瞎子来说,没有任何秘密。”每当他说这话时,从他的表情人们知道,他不是在夸耀,而是感到深深的悲悯。他的悲悯常常伴随着沉默和三缄其口,即使他的智慧已经接近神明,除非发问,他也不给任何人以意见和指引。 王五爷摸着桌角上写着两人八字的红纸,用他布满竖纹还剩三颗牙齿的嘴巴,给出结婚日期,“农历二月二。” 那是适合结婚的最近的好日子,王启元人还没离开,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山谷。 他从王五爷家中出来的时候,人们已经改变了对他称呼,亲切地喊他新郎官。 山谷里没有新闻,村民们凭着动物的本能,预先探测到兄弟二人和字画女之间的微妙送系,以押宝的心态,静静等待着魔盒的开启。 不管是为王启年惋惜,还是为王启元和汪如云高兴,他们最后无一例外会说,“看吧,看我猜的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