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元和汪如云的婚事在单王谷被议论了两天,很快地,就被人们抛至脑后。大寒祭祖活动热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盖过了他们制造的风头。 那是人们定居单王谷之后,第一次也是最为热闹的一次群体庆祝活动。 在漫长的迁徙途中,人们告别了亲朋故友,丢弃了故土,家园,同时,也像扔旧抹布一样扔掉了节日风俗和庆典活动。 在生活渐渐稳定下来之后,空虚和孤独开始在群体中蔓延,孩子们不停地刨根问底,追寻自己的来处。母亲被迫讲述着孕育的艰辛,父亲则会向他们暗示播种的快乐。祖父和祖母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们用一帧帧回忆,和朴实生动的语言,填补早已流失殆尽的热闹与繁荣。 在星空下,在天地间,在漆黑的深夜里孩子们在慢慢长大,家族里最聪明的年轻人和最有智慧的长者,以不同形式探究着对抗时间方法,日复一日地,挣扎于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铜镜里照见自己油黑光亮的鬓发正被灰色的毛管占领,留意到早晨起床时,粗大的关节发出了嘎嘎声响。这些无法忽视的衰老与死亡的信号,以虚无和恐慌的形态占据了他们的灵魂。将他们驱赶至墙角,逼迫他们承认,人类想要以血肉之躯抗衡时间的唯一办法,就是血脉的延伸和繁衍。 于是流淌在古老血液里的哲学再次被唤醒,人们下定决心重拾往日的热闹与繁荣。 他们要向远在他方的祖先骸骨致敬,赞颂他们以独一无二的方式存在过的荣耀。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是这一支生命长河里,微末分支上的一滴水,离开了深邃的河床就会迅速蒸发。他们祈祷自己生命和自己子子孙孙的生命能够得以延续,并且,在这块新开拓的土地上,以空间的方式开枝散叶,以时间的形态延绵不断。 受到群体心理的这种持久的力量的支配,没有人牵引,没有人触发,大寒节前三天,年长者带着各家的经卷洞开祠堂大门,修缮族谱,登记新丁新妇(汪如云的名字,就是在这一年出现在了王氏家族的族谱上,坠在王启元旁边曰:妇汪氏女如云。)年轻人将供奉在自家供桌上的牌位请进了祠堂。 尤妮老妇打开库房,取出秋天制作高香和冬天酝酿的米酒,卖给族人,她的香总比别人家的浓烈温馨,清香悠远。她的酒口感绵醇,甜而不腻,醉人而不伤身,广受欢迎。大家都知道她靠这两样独门绝技维持生计,所以从不与她讨价还价。 修族谱和祭祖耗费甚巨,所以一应费用,最后都会分摊到各家各户,收费的方式,以男丁的数量收取按人头收取,同样的,谁也不会在这项费用上讨价还价,缴纳费用越多,越是欢欣鼓舞。 女人却无须为此出钱,但三天三夜的席饭,折磨的她们腰酸背疼。虽然历朝历代的律法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再能干的女人也坐不上祭祀的未席;再受宠的孩子也只能端着在锅门口蹭一口饭吃。 单王谷勤劳善良的妻子们,从来也没有人计较这些,在大寒的前一天,就开始像陀螺一样,在牲口棚,菜地和厨房打转,用松香除去猪头上比杂草还茂盛的毛发,供奉在祠堂正中央最明显的位置。 清洗得雪白干净的鸡鸭,倒吊在竹竿上空水。成篮的菠菜,芜荽,大白菜和黄心菜,在冰冷的河水里摘干洗净后,主妇们用她们冻得像胡萝卜一样通红的手指用拈起麻布覆盖起来,以免落灰。 而深知赌博弊端的丈夫们,将满屋的八仙桌扯斜了方向,在开赌之前像背咒语一样,大声念叨,“歪门邪道,祖宗莫笑。”然后心安理得的将骰子摇得震天响。 厨房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吵吵嚷嚷的女人们,看得汪如云眼花缭乱;酒桌上肆意挥霍喝,醉醺醺,不着调的男人们,用喝含糊不清语调支使自家的婆娘和姑娘,听得她心烦意乱,她再一次陷入了对婚姻的实实在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