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直到把霍普送上她家司机来接她的车以后才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总有治愈的本能，霍普会好起来的，一天之内，她吃了烤鸭、有一只狗做玩伴，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就足以让她在离别的时候和宋同宜礼貌地说再见了。
发现每个人的“好”是宋同宜的职业本能，或许是早早就洞悉人性的复杂，所以对很多人和很多事她都谈不上“恨”，做心理咨询这么多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人人都事出有因。宋同宜为霍普微小的变化感到高兴。
杨砳牵着橙子问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宋同宜笑得高深莫测：“心理学，以人为本！”
这种喜悦的情绪在她看到银行卡里的大笔进账时达到了巅峰，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的同学们能忍受霍普这么久。她一天的工资就能顶她一周的生活补贴，虽然她现在不太缺钱，但也未能免俗，做一个为几百美金高兴的博士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你觉得今天的烤鸭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
霍普吃到最后开始DIY，把年糕附送的桂花酱抹进烤鸭里，顺便塞进了宋同宜嘴巴，她实在接受无能，嘴里现在还是一股甜腻，她往嘴里丢了两颗薄荷糖才缓解。
“那比起以前你请我在学校旁边吃的那家呢？”
“我早忘了那家什么味道了。”宋同宜接过杨砳手里的牵引绳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其实她没忘，因为太好吃了，虽然她只去吃过几次，但那个味道她一直记到现在。
后来没再去吃的原因很简单，她一直把那家烤鸭的美味归结于橱窗里的两个散发着热气的黄泥封的传统烤炉，巨大的铁钩贯穿鸭子的脖子，然后被升腾起的火焰细细舔过，大师傅带着麻绳手套伸手进去靠肉眼和铁钩的热度判断火候，从里面挑一只成色完美、皮肉分离的鸭子放上她的餐桌。直到她有一次误入厨房，发现了后厨师傅从某个德国品牌的烤箱里搬出一只焦黄的烤鸭，三个黑色的泛着油光的烤箱排排坐，不停地供给源源不断的食客。
“其实你要觉得好吃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再去吃几次，只要好吃根本不用在意是不是烤箱做的，等你毕业怎么样？或者这个寒假也可以。”
宋同宜那时候觉得上当受骗，虽然一开始爱之深，但也没有发展到恨之切的地步，她只是愤怒，虽然这怒火也很快被她那套“事出有因”的人生哲学浇灭，万一人家正在转型呢？是不是那几天下雨传统烤炉不太好用？是不是那些黄泥不符合卫生标准？
理解归理解，倒是再也没去过。她想过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把三台西门子烤箱摆在橱窗她还会不会走进去。
其实也是会的，因为她那天已经决定要吃烤鸭，她只是对真实有着过度的需求，无论真相多不堪。华美的袍子当然好，但她需要一只只数清下面有多少虱子。
“没有必要。心理上的折扣绝对会导致味觉的折扣，我现在去吃肯定觉得没有以前好吃。”
宋同宜本想坐地铁回去，但她又想到今天的进账，于是把那张又脆又薄的地铁卡塞回包里，伸手拦一辆出租车。
“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请我们吃烤鸭。”
杨砳在她伸手关门之前绕到另一边上车坐到了她旁边，“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坐车，真是谢谢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宋同宜还没说话，杨砳就对司机报上宋同宜公寓的地址。不然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收到宋同宜丢过来的二十美金的钞票，让他滚去自己打车。
橙子在宋同宜怀里安安稳稳，直到杨砳目送宋同宜下车走进公寓大门后都没有乱动的意思，杨砳决定第二天奖励它一袋最贵的狗粮。
杨砳打车回到酒店，大方的给了帮他开门的门童三倍小费。他躺在床上，发现宋同宜还是没变，她现在虽然还不能执业，却已经把霍普当做了她的责任，她们不过才认识一天而已，被她纳入羽翼下的人，她总希望他们都能获得好结果。
今天的进展实在是不错，无论是橙子还是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姑娘，他正越来越多的和宋同宜产生联系。
杨砳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要不买辆车吧，每天去接送宋同宜也方便。宋同宜不缺钱，但也没想着买辆车，肯定是嫌这里的停车费过于高昂。不过他得先去车管局预约驾照，他打开电脑查信息，然后一步一步操作，公司没开到这里来就是有这点儿不好，不过他乐在其中。
填完信息他顺便在网站上预定了一辆二手凯迪拉克，争取在拿到驾照那天直接去提车，虽然他开惯了国内那辆车，但毕竟是快要破产的人，装可怜得一直装下去才行。宋同宜不爱那个堆金积玉的他，不知道她会不会重新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他。
他冲澡的时候忍不住去想宋同宜现在在做什么，当水流顺着他的头发滑过脖颈，他猜测她是否会想到他；当水流经过他的脊背，他又在猜测她是否会注意到他的变化；当水流裹挟着泡沫最后混入流进下水道的漩涡之中，他看着不停旋转的下水口，猜测她是否会像以前一样关注他的内心。
漩涡中间是黑漆漆一片。
想到这里，杨砳擦干手去够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