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该恨我自己。放弃了自己前途,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爱不够坚定,恨也不彻底。”
这种对自己的恨在离开杨砳以后达到了巅峰,因为宋同宜发现还是会梦到他,她担心自己半夜会喊杨砳的名字,所以只能想尽办法和程乐游分开睡。
这些恨时不时就会出现,第一次是在芬兰,波罗的海的冰面瓦解的一瞬间,她想,他要是在桑普号破冰船上出现,她就用一个月原谅他。一个月太短了,还是一年吧。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就开始恨自己,桑普号上的每一层都没有他的影子。
她控制不住,当她在瑞士仰望少女峰时,她的大脑就开始自动计算年限,如果杨砳在因特拉肯的那间小木屋里举起啤酒向她招手,她就用两年原谅他。
如果他在埃兹的尼采之路上出现,她就用三年原谅他。
奥利洪岛是五年。
在她住的酒店楼下,如果他能出现在街转角的咖啡店,就用十年。
她越来越恨自己。她要如何同程乐游解释自己的犯贱。
宋同宜开学的第一天,她又期待有没有可能会在开学典礼上遇到他,这时的期限是二十年。
当她在街头被抢,膝盖跪在地上被拖着往前走的时候,她抬起头,对上另一张脸,她设置的期限已经超出了某个国家的人类平均寿命。
“我放弃了,我真的要放弃了。”宋同宜又喝了一大杯水,“我不能恨自己一辈子。”
手里的纸巾被捏成一团,她又想到了什么,当杨砳的手放在她的后背,她第二秒才想起来躲。
这些恨意她逃不掉。
“宋女士,”米娅脸上重新浮现起那个微笑,仿佛洞悉一切的,还带一点的神秘的微笑,宋同宜做咨询时很难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但她也常常对着来访人微笑,她知道米娅已经知道了她的症结。
“你在反复。”
米娅继续说道:“你说他,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用他,你说他的反复是为了抚平以前的创伤,那你呢?那你的反复又是因为什么?”
宋同宜突然很想走,这很常见,被过度的情感包围的时候,来访人有时候会选择离开,然后回来或者不回来。
“我能在这儿睡一觉吗?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可惜她选了一张单人椅,没有足够她躺下的空间。
米娅把问题抛回给她:“你知道的。”
“你很厉害。”宋同宜靠在椅背上,不得不承认她的同行技术过硬。
她想起程乐游帮她预约咨询时对她说过的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焦虑什么。我真的都懂。”
“我在焦虑。”那些更细微的念头,终于从冰山下浮现,带来第一道裂痕,“我知道怎么打破重复,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人,其他人和我不一样的人给他带来矫正性情绪体验,他就会好起来。他好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要抛下那些包括我在内的过往。那一点点爱是不是也会随着过去一起和我告别。”
米娅给她递上纸巾,“听起来你在焦虑他爱不爱你这件事。”
“而我像个蠢货一样为他放弃了那么多。”
“我知道他应该去做了咨询,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是不是快要好起来了,他是不是已经可以抛下过去。”
这样一想,他们都算求仁得仁。他终于能解脱,而她在爱消失以前得到了一点点爱。
沉默。
“时间到了,宋女士。”
满脸的泪水已经干涸,宋同宜站起来,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分钟。她出门的时候,忍不住问米娅:“我该怎么办?”
刚说完她就笑了,心理咨询师从来没法告诉来访人要怎么做的。
但米娅说话了,她说:“宋女士,不要再恨自己了。”
宋同宜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里,雪已经停了,路边的广告牌上不停播放着新上映的电影的预告片,这个世界怎么如此喧闹。她一直走到中央公园,可这个季节的公园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走回公寓用了不到半小时,上楼也没坐电梯,一步步挪到门口,宋同宜双手伸进口袋,才发现没带钥匙,她的额头顶在门板上,她知道杨砳在里面,她上楼的时候看到他的车还停在楼下,上面的雪积了厚厚一层。
宋同宜的右手抚上门板,她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的身体顺着门板往下滑,靠着身后冰凉的金属大门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里面的人来开门。
“怎么坐在这儿?”杨砳拉开门,抱臂斜倚在墙上,他的大衣已经脱掉了,露出里面皱皱巴巴还沾着水迹的衬衫,袖子被卷到了手肘,他低下头去看她,“吃饭了吗?”
宋同宜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两声。
“一起吃吧。”
见宋同宜不动,杨砳继续说:“那我抱你进去?”
宋同宜只好自己爬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土进了自家的门。她走进起居室,沙发旁边的那个边几已经被组装好了,那堆零件在她的地板上摆了将近半年。
“我帮你安好了,顺便还安好了你次卧的床头柜和一把椅子。”杨砳跟在她身后,又对她露出了两排白牙。
杨砳把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