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需要在泰国停留一天,乔十坐进一间酒吧的卡座里,在心里默默倒数,如果今晚飞往基里巴斯的飞机准时起飞,那他还有九个小时。来来往往的人走过来、路过、又离开,本能有时候会占据上风,对于偶尔经过他身边的人,他都在内心呼喊:请回来,还是别回来了,请回来吧,别回来……
也不是不恐慌。
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只剩沉默在咆哮。他坐在黑暗里被矛盾左右拉扯着,满身冷汗,洗手间的冷水让他有片刻清醒。
从洗手间出来,他说不清口袋里的药盒是无意中掉落还是他故意丢下,但有人捡起来送还给他的时候,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拿起药盒看到下面的纸巾上写的字时,几乎想要哭泣。
Be happy.
新鲜空气涌进肺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窗外恰好下起雨来,浓黑的夜带着一股湿润的凉意。他还没有看清她的脸,她就已经转身,转身时裙角不小心蹭到了他的手臂,一种棉麻质地,带着一点点湿润,微凉。不知是哪种凉意渐渐抚平了他颤抖的双手,他用这双手捡起了她不小心丢下的口红。
当晚飞往基里巴斯的飞机准时起飞,乔十把一张纸巾夹进速写本里,在最后一秒放弃登机,他决定停留在日界线以西多见几天太阳,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在他身边停下,祝他快乐。
如果能再见到她,他就重新开始画画。像小时候一样,他在心里默默下了注。
乔十只能站在酒吧远处的天桥上一边画速写一边守株待兔。时间不多不少,也是九个小时,他先是被声音吸引,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声线出现在他的耳际,他闻声探出头去往下看,果然看到她坐在她伙伴的身后,戴着一个青蛙头盔,在晚霞里回头。
那条绿裙子上洒满了夕阳,天边是蔷薇色,乔十跟着她一起回头,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但月亮已经要升起来了,原来她是在看月亮。
乔十深吸一口气,他和月亮素昧平生,月亮竟然大发慈悲照亮他。
乔十在纽约没有卖出去一幅画,他看着逐渐远处的女人,决定去中国碰碰运气。
乔十在中国由南到北,从东到西,在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对于遇到她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抱有什么期望。
艺术家离群索居、四处游荡,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乔十一边画画一边看画展,走到一个江南水镇的时候才想起这是他母亲的故乡。这张车票上的地名和他妈妈相册里的照片背后的地名一模一样,照片上的人梳着两条辫子,背后是和眼前一模一样的白墙黛瓦。
他只是好奇而已,她明明在这里出生长大,却在离开后对这里讳莫如深,甚至知道他在中国以后少见的没有冲过来绑他回家,他仿佛触摸到了她的软肋。
走进那个名为《情人》的画展纯属巧合,画展开在白墙黛瓦的老式民居里,乔十一开始只是对这栋建筑感兴趣,想画两张速写而已。他走进去,人不太多,他看了一圈,原来是本地画家功成名就以后晚年衣锦还乡开的画展。
画家浓眉大眼,自述受巴黎画派影响,年轻时专门去巴黎寻找他们的艺术踪迹,为此甚至放弃了爱情,大部分的时间里画家都在讲述他一生中遇到的女人如何影响他,她们又如何迷恋他,最后如何用一种不得已的方式甩掉她。
乔十一幅幅画看过去,只觉得画家是一个自恋狂,画上的女人形态各异,却有相似的浓眉大眼,和画家自己如出一辙。每幅画下面都有一两句话介绍其来历,唯有一幅画没有,他走过去,画上的女人只有三个字介绍——乔芳安,他有点震惊,接着是欣喜若狂,除了眉眼不像,画上的女子和她母亲简直哪里都像。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一丝真相。
画家走过来,背着手,和他这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讲起了他和画中女人的爱情故事。乔十也背着手听,时不时点头,乏善可陈的爱情故事,大概就是她省吃俭用供他学画,他却怪她满身铜臭不理解他的艺术追求,她什么都不懂,所以没什么能写的,后来大概是去了美国淘金。
乔十听到最后简直要笑出声来,“很有趣的故事。”
买下这幅画是一瞬间的决定,乔十花光了所有积蓄,真诚地对画家说了谢谢,画家听到有点诧异,但他很快就认为是自己的艺术格调感动了这个年轻人。
乔十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
他把那幅画甩到乔女士面前,说出了画家的名字,看着她震惊的目光,他有种报复的快感,仿佛往她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知道吗?这种画一共有二十一幅,这是里面最便宜的那幅。”乔十走到乔芳安面前,继续说:“你想证明什么呢?妈妈,用对别人的恨证明你对爸爸的爱吗?”
一切都有了出口。她不喜欢自己的儿子,竟然只是因为她的儿子爱画画。
乔芳安开始歇斯底里,衣着高贵的妇人披肩散落,她颤抖的手指向那幅油画,面目狰狞,“你什么都不懂!这么多年只有你爸爸对我好!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却喜欢和他一样的东西!你应该是你爸爸的儿子才对!”
乔十又走近了一点,“我当然是爸爸的儿子!这都是那个男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