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阴沉沉的天色彰显着先前的怪象。
屏退其余官员,司天监正监对着桌上的卦象沉吟道:“日为太阳之精,主生养恩德,代表人君之象,日被阴食可不是好兆头。”
陆无咎看向桌上的六壬卦象,如实道:“正监委婉,日食乃大凶之兆。”
“唉,我不比有槐朴直。”
在同僚眼中,陆无咎灵台清明,高岭无暇,华盖入命,在占卜一事上见解超明精确。
“日食天象与所占之卦象应立即呈报陛下才是。”
“那就辛苦有槐写折子了。”将奏报陛下的事情交给陆无咎,正监十分放心。
陆无咎颔首答应,“写完后我会交给正监过目。”
言毕,他回到自己的乌木桌案前提笔写折子,将将写完就到了下衙的时辰。
陆无咎看了一眼写得满满当当的折子,对正监谎称:“折子还未写完,今晚便由我来值守可行?”
正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槐做事我放心,但也要仔细身子,成婚后你可不再是一个人了,家里有妻子等着你呢。”
正监活得通透,平易近人,用妻子打趣他,平日的陆无咎自是不动声色,仍有他演独角仙,今日一反常态红了耳郭。
“哈哈哈哈哈哈……”正监难得见他有窘迫的时候,放声大笑着下衙归家去。
官员都离了司天监,惟有陆无咎伏案。
司天监的阍人进来禀报,陆无咎起身离开,独留满室空寂。
他让人传口信回清辉院,今晚公务在身暂不回府,公府便差人送来食盒,放着水晶脍、茭白小炒肉、杏酥饮与鱼羹汤,都是他爱吃的菜色。
他用饭没有挑食的习惯,就连母亲都以为他性子平淡如水,没有格外偏好的菜色。
陆无咎不用想便能猜到,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是清辉院为他留灯的人做好差人送来的。
陆无咎提拎漆木食盒往回走,尽量不晃动到里面的饭菜。
金乌西沉,黑夜侵蚀白昼,透过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残影。
一个身穿深墨刻丝锦袍的男人负手立在堂内,弯腰仔细端详堂内的莲花漏刻,兴致勃勃。
“四殿下。”陆无咎出声。
大晟皇帝有八个皇子皇女,其中二殿下、三公主与四殿下乃一母同胞,二殿下武艺超绝乃皇后嫡子,最有希望成为储君,四殿下却也不是无能之辈,有心逐鹿储君之位。
虽然四殿下褚方辞与二殿下褚砚秋皆为皇后亲子,但褚方辞长相肖似母亲,更为阴柔,两只眼睛细长上吊,不笑的时候透着蛇的阴毒。
褚方辞直起腰板,“今儿居然是贵为世子的陆少监,怎么听陆少监的语气一点儿都不意外见到本殿呢?”
陆无咎不急于回答他,稳稳当当把食盒放好后才说:“天现异象后为司天监算过卦,将有贵客来访。”
“原来如此,陆少监不愧是陆少监,占卦精准从未失手。”
忽视褚方辞口蜜腹剑的奉承话语,陆无咎佯为不知道:“四殿下前来司天监所为何事?”
“今日出现异象,本殿代替父皇来取司天监的观测折子。”
褚方辞拿起桌案上的折子,陆无咎没有制止,像是故意要给他看。
“宝和十三年四月廿一午时七刻,今有异象。日为阴蚀,阴侵阳,乃臣掩君之象,蚀即有凶,臣下纵权篡逆,兵革水旱之应兆,为臣叛主,兵起之凶,阴自东南起,或东南有异。”
越读下去,褚方辞越是心惊肉跳,拼命遏制捏着折子角落颤抖的手,心有余悸地合上折子。
等他看完,陆无咎才缓缓道:“折子还未呈给正监过目,尚不能向汇报陛下。”
褚方辞倏忽一笑,“陆无咎做个交易如何?大晟沿用前朝漏刻计时,误差极大,你入司天监以来殚精竭虑想研制出新的莲花漏更替旧漏刻,无奈阻碍重重。倘若你助我,我可在父皇御前给你说请,届时采用莲花漏,你也能智闻天下,正监之位唾手可得不是吗?”
陆无咎看向摆在堂中,他琢磨无数次的莲花漏,没有立时回答,仿佛在衡量利益。
褚方辞胸有成竹地拿起折子想撕毁——
“恕难从命。”
硬生生止住动作,褚方辞丢开折子,语气倏冷,“陆无咎,你以为躲在在司天监就能做到不以身涉水吗?朝中两党相争,京城谁不知你得罪褚砚秋,届时若他掌权必然容不下你,除了本殿你还能寻求谁的庇护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四殿下还不是君。”陆无咎揭开食盒盖子,“四殿下请便,臣要用膳了。”
“撕拉——”折子被撕得粉碎,雪花一样飘零。
褚方辞怒气冲冲地离开司天监。
慢条斯理用过晚膳,陆无咎重新写了一份折子,与被撕毁的那份分毫不差,第二日经正监审阅后呈报给陛下。
因着当了一晚的值,陆无咎提前下衙回府休沐。
清辉院主屋的八仙桌上摆好清粥小菜、水晶虾饺等早膳,热气腾腾,香气诱人。
桌边的苏酥没有动筷,静静端坐,像是执著等候夫君归家的贤惠妻子。
陆无咎心间有暖流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