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不仅文韬武略,个人本事极强,还心胸宽阔,热衷举荐贤才,不求回报。他颇具识人之能,所举荐的贤才基本都能建功立业,出将入相。
杨素就是由高颎举荐入朝为官。
若按照东汉和魏晋时门阀政治的“二元君主论”,高颎就是杨素的“恩主”“举主”。杨素若背叛高颎,就会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国时的吕布,正史中他没有认义父,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属官,在任上杀了丁原这个“举主”,所以被当时人所鄙夷。《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太懂东汉官场的事,想不通为何别人可以随便找东家,吕布就被骂,所以才给吕布增加了一个“义父”。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二元君主论”已经式微,被征辟的官员和“举主”之间联系变弱。但就算不看传统,高颎对杨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颎一直不知道是独孤皇后厌恶他,杨素又上蹿下跳地特别厉害。所以高颎一直以为在隋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是杨素,所以深深厌恶杨素的为人。
听到杨素死后,高颎想着自己被隋文帝厌弃的那段时日,笑得大哭一场。
他本来想亲自去拜祭杨素,但高颎的儿子们担心父亲在杨素灵位前笑出来,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劝住,自己代替高颎去拜祭杨素。
高颎高兴还没几日,李玄霸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颎恍惚了许久,看向仍旧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动了动,道:“坐下吧。你身体弱,别摔着。”
李玄霸心头涌起一丝愧疚。
老师是个好人。与他无亲无故,也对他很好。他现在所做的事,算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红着眼眶道:“是,谢老师。”
高颎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温水:“你不该告诉我你有预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经犹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会因为妄议朝政被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业恩师,我无法无动于衷。”
高颎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听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骂,真不知道他们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李玄霸道:“还有宋国公贺若弼。”
高颎这次比较淡然:“他啊……他那张嘴,确实招祸。”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天书只记载了三人,其他归于‘等人’中。”
高颎道:“天书?”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的预言,不能叫预言。而是我若与一人关系足够紧密,眼前就会出现谶纬之书的虚影,能阅读出此人之后的事迹。”
高颎激动道:“难道是洛书重现世间!”
李玄霸就知道高颎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人太信谶纬了。
李玄霸摇头,又犹豫了一下, 道:“谶纬之书不叫洛书, 叫……”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紧张的神色,小声道:“叫《隋书》。”
高颎的激动神色一僵:“什么?”
李玄霸小声道:“老师的谶纬之书就是,咳,那个,《隋书·高颎传》。”
高颎:“……”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单纯无辜。
高颎默默把桌子擦干净,道:“卷几?列传几?”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传六。”
高颎嘴角扯了扯:“还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
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就只配这个位置了。”
这下轮到李玄霸无语了。高先生你在这件事上还要争一争吗?这有什么可争的,你本来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许多。
高颎又问道:“是诽谤朝政,不是谋反?”
李玄霸道:“不是谋反。”
高颎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杀我和宇文弼,哪怕诬告谋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么诬告还好了?
高颎见李玄霸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李玄霸点头:“学生不懂。”
高颎教导道:“若诬我和宇文弼谋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认为我和宇文弼确实对陛下不满,有的人认为陛下只是忌惮与先太子有旧的我。无论哪种想法,这件冤案都只会局限在我们之间。对朝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诽谤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诽谤朝政的罪名诛杀朝中高官,朝臣因言获罪,以后就没人敢进言了?”
高颎叹气:“是。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会折损。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异己,但陛下堵塞言路,这就让天下贤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险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颎现在的悲叹。
杨广都要杀他了,为何他最挂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杨广的名声和隋朝的安危。
这就是高尚吗?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难以明白。
高颎悲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的天书……呵,隋书中,可有我因何言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