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黛玉,这一路上,她心里就跟倒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
不管怎么说,她今年也才堪堪七岁,还是个孩子,即便她天资聪颖绝顶,可就是冲着她的年纪,林如海也好贾敏也罢,都不可能让她接触到某些东西。
因此,在林黛玉心中,这一年来为重病的母亲侍疾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她怎么会想到事情一件接一件,纷至沓来,直接把她的世界搅和了个天翻地覆。因为三观受到强大的冲击,以致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轿子进了城。
隔着窗纱,街头熙熙攘攘,一路上喧嚣种种,林黛玉心道:到底是天子脚下,果然与别处不同。
却又忍不住低下头,掩住眼底的那一丝不喜。
虽然说前方是她的亲外祖家,可是她这心里着实没底。贾敏是贾家的女儿,不会有事没事说贾家的不是,林如海就更加不可能说贾家的坏话了。因此林黛玉在离开父亲之前对贾家的印象还不坏。可是在通州靠岸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前来接她们姐弟三个的车轿和仆妇,她整个人都傻了。
要知道,父在母亡丧一年,父死母亡丧三年。贾敏亡故,她们姐弟三人身上有一年的丧期,要穿丧服。
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贾家但凡对规矩礼仪、对贾敏、对林家有一丝的心,前来迎接的仆妇们也不应该是插金戴银遍体绫罗的打扮!更别说那些仆妇还打着贾母高寿的名头,要求他们姐弟三人换下孝服的无礼要求。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君王才有权夺情!
莫说是寻常人家,就是皇后、皇太后,一样没有这个资格!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国法上写着!
林黛玉只是年幼,天真娇憨,不是蠢。
林家儿女,绝对不能背上不孝之名。
如果说,之前对姐姐挟恩求报心有芥蒂的话,那么现在,林黛玉倒是庆幸姐姐向郕王索要教养嬷嬷和侍婢了。
之后的三个月,姐姐应贵太妃娘娘教旨,照应郕王的伤口,她就一面护着弟弟,一面派人打听贾家的事。
桩桩件件,叫她瞠目结舌。
虽然说,贾敏是出嫁女,贾家只需要服小功五个月就完了,到今天已经出了服,可是在他们姐弟刚抵达通州的时候,贾家还没有出服,林黛玉让人打探过,得来的消息,让她只想摇头。
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跳上南下的船,直接回扬州去。
宁荣街上的人也被这一行车轿给搞懵了。
如今新年刚过,宁荣街上张灯结彩,宁荣二府大门上的小厮们也都换了一身新,结果,冷不丁地,看到这许多挂着白的车轿过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再定睛细看,其中有好几位,可不是西面荣国府的人?
这是怎么了?
这才有人想起来:
“听说,西府的姑太太没了?”
“对对对!我听说过!西府的老太太还特意打发人去南面接外孙外孙女!想来,这就是林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们来了。”
“到底是四代列侯之家!看看这气派!”“可是,怎么这车轿一半挂着彩绸一半挂着白幡?”
这也太奇怪了吧?
“想必是林家哥儿姐儿身上有孝吧?”
“守孝还能出门?”
“守孝怎么不能出门?没听说过江南赶百日的风俗吗?林家原籍姑苏,照着江南的规矩有什么不对?”
“可是算算日子,如今已经过了百日了啊!”
“莫非这彩绸的车子是贾家的?”
……
轿子里,林黛玉听不到外头,可是隔着窗纱,看到那些人指指点点,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层忧虑。
她下定了决心,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落了耻笑。
就在此时,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映入眼帘,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道侧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黛玉想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宁国府了。
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大门前同样有许多华冠丽服之人。显然,荣国府的小厮们已经得了消息,看见林家姐弟的轿子到了,连忙小跑着上来伺候,指挥着轿夫们由西侧门往里抬。
轿夫抬着轿子进门,又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后面的婆子们也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起轿子。众婆子步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
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跟在姐姐后面,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她们来了,便忙都笑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林大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