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隆冬,是日大雪。
青若水来到掖庭已经一月有余了,水葱般的手指已经生了大大小小的茧子,脸上也因为来不及保养而生了几丝细纹。
过了这雪夜,她就该十五了。
若水的前十四年,过的是天上人间般的日子,如今却沦为掖庭的婢子,每日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粗活。
掖庭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一个月前,她还是前呼后拥的公主,任何人见了她都要向她行礼问安。
可如今,前朝破灭,她能活命,就已经是烧了高香的。
前朝皇室,只活了她和阿姐。
如今阿姐重病缠身,府上唯有一位女医周娘子在照看着。
若水知足了。
前些日子,周娘子递了信来,说阿姐怕是活不过来年开春了,让她早些做准备。
前朝覆灭后,阿姐就一病不起,面色惨白,就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于是,新帝便大发慈悲,留了阿姐一条命,只让若水一人进了掖庭。
晨起后,若水洗完了送来的衣服,眼瞧着雪停了,太阳也跟着探出头,她便想着坐在旁边的石墩歇上片刻。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月,坊间都说,这是老天爷看不惯前朝的□□,所以连着哭了一个月。
雪后初晴,总是要比下雪时还要冷些的,若水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棉衣并不暖和,掖庭里掌事的婢子看不惯前朝余孽,擅自做主,换掉了她棉衣里的棉花,改成了柳絮。
如今这时节,能弄来柳絮充衣,也属实为难她们了。
若水还没歇上一刻钟,就又来了一堆婢子,她们怀抱木盆,里面是成堆的待洗衣物。
领头的婢子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并不友好:“青若水,这些衣服,你也一并洗了吧。”
领头的婢子姓孙,至于叫什么,若水并不知道,只是跟着其他婢子喊“孙娘子”,她站起来,向众人福了福身子:“孙娘子,今日我的活都做完了。”
孙娘子“啪”的一声,将木桶丢在若水的脚边,险些砸住了脚,她依旧是不依不饶:“做完了,那就再做些吧。你既来了掖庭,那些个脾气也要改一改,还当自己是公主,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孙娘子……”青若水有苦难言,入掖庭的一个月,她早已将公主的身份放下,可掖庭里的人,惯想着欺负她,眼见着她有片刻的休息,一堆人就到她跟前找事。
若换做从前,这些人,她一定是不饶的。
“别说掖庭了,就是满汴京也是知道的,也就七殿下吃斋念佛久了,是个心软的,不忍你殒命,这才向陛下求情,留了你一条命,要不然,你怕是早死了。”
“我们姐妹对你放客气了,称你一声青娘子,可你看看你现在,跟蝼蚁有什么区别?”
她们说的对,青若水现在,确实是一只蝼蚁。
她的命,也确实是那位心善的七殿下救下来的。
她和七殿下,说来也只见过几面,长辈们便擅自做主地,为两人定下了婚事。
从前,她是长公主,他是将军之子。
如今,她是阶下囚,他是大内的七皇子。
世道变化无常,向来如此。
“好,我洗便是了。”青若水拗不过她们,只好应下了,如今,收敛锋芒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道理,从前她在宫里就懂了。
“洗干净了,记得送去崇华殿给七殿下。”孙娘子吩咐完,就带着一众婢子离开了。
青若水错愕,而后又乖乖回了一句:“是。”
崇华殿,向来都是皇后的居所,从前她的生母嘉懿皇后曾居住于此,如今,崇华殿的主人换成了尤皇后,七殿下的生母。
尤皇后是个好相与的,脾性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青若水很喜欢她。
孙娘子送来的衣服,青若水足足洗了一个时辰,现下正逢隆冬,一年中最冷的也就是这几日了,婢子们总是一个个地想着法子偷懒。
偏偏这些绫罗绸缎,又是十分的娇贵,棒槌是打不得的,只能用手一点一点搓,太阳西斜之时,盆里的衣服才终于洗干净了。
冬日里的太阳并不暖和,甚至还带着几分寒意,这样冷的天,衣服三天三夜也是晒不干的,还会结上一层薄冰。
青若水看着洗好的衣服犯了难,这几件,是贵妃的袄裙,贵妃脾气爆,像是正月里的爆竹,一点就着。
若水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另外的几件,则是一些才人美人们的。
衣裳算不上名贵,却也是十分娇嫩的。
后宫向来三六九等,分得极其严明,就是掖庭这种看似低下的地方,也不例外。
若水来得晚,又是前朝余孽,自然是不配给皇后贵妃这样的贵人们洗衣服的。
若不是这几日冻得实在张不开手,这样好的差事又怎会落到她青若水的头上?
给皇后和贵妃做事,总是能捞到好处的,若是哄得她们高兴了,就是连金子也是赏得的。
拿了赏钱,就能和几个姐妹贿赂宫里的侍卫,请他们出宫时带些酒水和果子。
汴京的茶楼酒楼里,时兴的吃食花样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