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境界是谁也没说，谁也没说。”①
我提笔在日记中写下这么一行字。
恍然大悟一般，我明白有些事是不用说的。想来申叔那样矜傲儒雅，我却日日对他说些“ 露骨 ”的话，他该是抗拒的。
“你又读了些什么书？”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立在我身侧，俯身阅览着我面前摊开的日记。
我将笔搁在笔架上，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来，偏头看向他，“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刘师培看着那行清隽飘逸的字迹，勾了勾嘴角，“字又悦目了许多。”拿起书将两手背在身后，又道：“说说也未尝不可。”
我轻轻一笑，他这傲娇又不肯承认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刘师培一脸云淡风轻，满眼却都写的是“ 我就吃你这套 ”六字。
我当然将他这神色悉数纳入眼中，凑上去轻吻他的侧脸，在他耳边低语，“申叔 大可爱。”
他一如既往地不自然地向旁边躲了躲，然后直起身，负手而立，微微颔首，板着脸轻喝道：“轻浮。”
我眼底漫着笑意，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不出所料，他极不情愿似的又向我挪动了几步，俯下身轻轻吻住我的唇，渐渐深入。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动作。
“先生！”
突然一声惊叫，吓得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申叔亦是弹开似的直起身，重新将两手背在身后，面若冰霜。
“咳。”申叔一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而后缓缓转过身。
一个学生打扮的女孩站在门口，脸色微僵，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先生好。”
“何事？”趁着申叔同她对话，我将日记重新锁入抽屉，寻了个端庄的坐姿又面向她。
“学生想向夫人请教几个字的笔法。”谈及学问，那女学生的眼睛都亮了些，直朝我投射过来。
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我这字虽然是有些别样的风格，但平时也就多给申叔写写情书，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她又能从哪里看来。
刘师培微微点头，“筠淑，你教她罢。”
赵蕴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月白旗袍、弱不胜衣的女子，有些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位书法大家，全着礼数弯腰近身请教，唤了声，“先生。”
我执着狼毫的手一顿，若不是离得近，我竟不知道她叫的是我，“我哪是什么先生，唤我刘夫人罢。”
刘师培兀自倒了碗热水，在一旁的小桌旁坐下，将壶里剩下的药汤用热水温起来。
赵蕴桐点头称是，将怀里的字帖展开，指着字道，“您这个‘永’字堪称经典，学生摹了数次，却是半点神韵也不曾习得。”
我将笔递给她，自己将砚里的墨又研了研，她愣了愣，在我开口前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瞧着她如何写这个字，末了，她将笔又递还给我。
我仰头看了她一眼，“站到左边来。”蘸墨舔笔，边写边道，“你看啊，这个点是这么写，逆锋起笔，往上，折过去，再往下顿，然后慢慢提笔，回锋……”②
赵蕴桐盯着那只白晳瘦削的手出了神，原来这就是被称作北大“ 林黛玉 ”的女子——刘夫人，唐宁。当然，在此之前风头更胜的是北大校花——申叔本人。
“回神了。”我稍提了提气略大了声音，三个字说完，全身气力又好像被抽干，本不大的音量弱下去，也愈发柔了，“我再写一遍。”
赵蕴桐怔怔地看着那薄唇一张一合，发觉那唇上的淡红有些斑驳，闭了闭眼，找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笔下。
临了，我叫住她，“同学，可否将这字帖予我看看？”
看到封面编者处的“ 刘师培 ”三个字，我勾唇一笑，唤道：“申叔——”
赵蕴桐转头看见先生唇上几点隐隐浮现的淡红，了然。
他知她并不计较，只是起身将碗中杯取出，朝她走去。
那女孩候在近处，我把字帖交还，想了想，一手把着桌沿，一手撑着椅边，使着劲儿想要起身。
刘师培三两步就走了过来，手中稳稳握着那只茶杯。
我原先撑住椅边的手抓住他的手臂，左手依然把着桌沿，他手臂同时用着力，才将我带起来。
吃力，却也惯了。
我步履迟缓地走到书架前，从柜里取出一支崭新的狼毫，亲自交到女孩手中，“去罢。”
回眸间，忽然看到窗外的梅，点点淡粉，竟是开了。
注释：
①原稿语感较好，但有不妥之处，思来想去还是改了，将就将就。
②这是颜体杏仁点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