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二月,北平的天愈发冷了,寒潮渐近,原本万事不惧的我竟也时时满目神伤地偷偷望着窗外。
那株梅花开得早,在我初来北平时便可以看见它含苞的样子。如今在冷冽寒风里,茫茫白雪中,那一树梅花竟比血还红,红得扎眼。
冬天过了,春天就快到了罢。
气血上涌,猝然将纯白帕子包住嘴,猛地咳嗽起来,像扯住心肺似的疼,我努力不发出声音,眉头紧蹙,看起来着实有些凄凉。
执着帕子的手无力放下,团状的帕子缓缓垂落,我瞧着那抹刺眼的红,可不就似一朵梅花么。
那方子申叔是查过的,可他大概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罢。
其中种种,我已不愿纠查。
“太太。”张妈捧着药敲了敲门,温和的面庞上带着慈祥的笑,太太的身体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好,昨日里还能自己起来到院子里浇浇花儿,想必不久就大好了。
我匆匆用帕子将唇上的血擦净,团着掖在角落,难得的手忙脚乱,“张妈,你进来罢。”
“哎。”张妈进来后把门带上,一进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抬头见唐宁在桌旁端庄地坐着,打扮朴素简约。
我将药一饮而尽,听见张妈说,“太太,老爷给您在学里告了假,说等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就同您去陶然亭听琴。”
春天将近,我却愈发心慌。
好久不敢深眠,生怕这一 睡过去,便再也醒不来。
“筠淑,今日休假,我们去陶然亭听琴,好不好?”申叔坐在床边,声音温柔。刘师培眼瞧着她嘴唇全无血色,揪心痛极,却不敢露出忧色。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不知为何,意识有些混沌,不大看得清他的眉眼。
梳妆时看见匣中的玉佩,上边雕着傅家的图腾还有我的名字,好多年没有戴过。想了想,作压襟别在盘扣上,这高调做派我还是第一回。
车颠颠簸簸,申叔静静地搂着我,不时描述着春天的美景。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亦看不清他的样子。
刘师培看着唐宁昏昏沉沉的样子,手足无措,筠淑那么盼着春天,如今还没有看过,她怎么舍得。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傅雪斋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会来的罢。
“筠淑。筠淑!”刘师培扶着唐宁,心神不安。
雪色还未完全褪去,举目俱是茫茫的白。
我缓缓的睁开眼,吃力地说着话,“闰郎,我怕是要失陪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叫他,怕也是最后一次罢。
“胡言乱语!”申叔轻斥道,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和忐忑,“筠淑,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我骤然呕出一口血,溅在茫茫雪地里,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染红了莹白的衣。
瞧瞧,该脏了人家的院子了。
春天来了么?
我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若有似无。
“筠淑,我们去找大夫。”刘师培眼里含着泪,眼尾通红,说着一把抱起唐宁就要走。
“不,不成。”我气息微弱地出声阻止,视线迟缓地左右看着,恍惚中总算看到那张古板的脸。
刘师培抱着唐宁席地而坐,看着唐宁青白而虚弱的脸,眉头紧蹙,说不出话来。
我颤抖着手将盘扣上的玉佩取下,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意图,含着泪握住了我的手,我盯着那块玉佩,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话,
“世人皆说幸福是‘有’,其实不然,名、利、权、财,只这些又有何用,愿君从此无病、无灾、无难,亦无忧。”
这次,便再做一回傅长宁罢。
傅雪斋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树后,小姑娘咬着唇,眼已哭得红肿,任凭着泪流下。
呼吸渐停,手无力地垂落,晶莹剔透的玉佩掉落在雪中,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微风拂过,只听见发间簪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身后梅花开得正盛。
万物复苏,唯无你。
鬓发早已霜白,不受岁月沾染的容貌也已不如当年。
刘师培负手而立,见那红旗飘扬。
春风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