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去世了。
那一日,天空没有任何颜色,亦没有阳光。
当吕沁儿再次踏入外祖母曾居住过的地方,发现曾经也住在这里的人,男女老少,也都相继离去了,只有寥寥几家门上还贴着鲜艳的对联,暗示着还有人居住。
外婆的家,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气,独自一人站在房间里,寂静得可怕,时不时传来地板老化发出的吱嘎声,给她一激灵。
临终前,外婆好像对她说,给她留下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隐隐传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在书房翻找起来。
老旧的桌台上,金色的佛像前还摆着已经腐烂的贡品,外婆常拿在手里的夜光佛珠也被尘埃埋没,犹豫片刻,她轻手轻脚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却发现佛像脚下竟然压着几张发黄的纸。
纸上那一行行端正美观的字,肯定是外婆写出来的啊。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双手颤抖着,目光所及,皆是跨越时代的记忆。
“亲爱的外孙女,这么多年了,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外婆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你……
我是镶蓝旗叶赫那拉氏的后裔,王朝灭亡后,我的家族选择逃离京城,回到了女真祖先的发源地。
我们虽改为汉姓,但依旧保留着封建道德礼教的思想,甚至为复辟摇旗呐喊……直到我少女时有幸留学东欧,才终于擦亮了被蒙蔽的双眼。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一列列呼啸的火车,穿过广袤的西伯利亚平原,满载着黑头发、黄皮肤的青年,他们怀着满腔的热情,去往那个梦想起飞的地方——极北之地的红色国度。
我也是其中之一。
在去之前,我已对留学的种种困难有了充分的设想,置身异国,实际语言应用的障碍肯定是个不小的麻烦,遂刻苦地学习了俄语。不夸张地说,在那批留学生里,我的成绩称得上是拔尖的了。
即便如此,在求学的第一个月,我上课还是听不大懂,甚至连自己正在上什么课都不清楚。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骄傲的贵族,哪里受得了这打击?遂拿着看不懂的笔记,独自一人跑到角落里痛哭流涕,心想着这还不如继续当个“小姐”,过着暂时锦衣玉食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那是一个纯斯拉夫血统的青年,我至今都记得他的样貌,金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高大结实的身材,深遂的五官,还有一双碧穹般美丽的眸子。
他的全名,我也刻骨铭心——伊万·瓦西里耶维奇·扎伊采夫,是当地的学生。在得知我的情况后,立刻拿过我的笔记本跑了出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惊得合不拢嘴,原来他找打字员帮我把课堂笔记打印了出来!
我由是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正巧看见他衣角有一处破洞,便偷偷拿去在上面绣了一只和平鸽。起初,我还在担心他会不喜欢,怎料他拿到后欣喜若狂,甚至穿上就不肯脱下来了,之后的日子里,他也一直穿着这件带着刺绣的衣服,至少我从未见他换过。
在伊万热情的帮助下,我的语言能力提高得极快,成绩更是突飞猛进,我的勤奋赢得了许多外国学生的肯定和尊重,伊万甚至夸赞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
往后的日子里,我和伊万总是形影不离,他不会向别人那样,尊称我为”叶小姐”,又因发不出“香”这个字音,便唤我为“秋”,这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亲近感。上课时,他会霸占我身边的座位;课余时,他会带我乘船到伏尔加河畔看演出。我也会去看他和其他留学生一起打篮球,给他讲故乡古老神秘的传说……就这样,我们的友谊渐渐升华成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六零年,我们这些留学生被分批陆续回国参加政治学习。
在回国前,伊万曾对我说:“秋,留下来吧,留下来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将在贝加尔湖畔办一场盛大的欧式婚礼。”
这句话给了我不小的触动,我们遂约定好,等我回来后,就嫁给他。殊不知,一场从天而降的不幸正在等待着我们。
回国后,我才得知,其实两国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故,但是为了让学生们安心学习,国家一直在努力地掩饰着愈发明显的裂痕。
如今这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我们皆震惊不已,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政治学习后,许多学生选择留在国内,可是伊万在与我分别前那呓语般的誓言依旧在我心头萦绕,我遂不顾一切地返回了彼得格勒。
在火车上,年轻的我还期待着从未见过的欧式婚礼,幻想着自己挣脱家族封建古老传统的束缚,穿上洋装,披着洁白的婚纱,与英俊的金发男人在圣像前吻彼此的嘴唇。没有一夫多妻的制度,没有夫妻间的高低之分,我们彼此拥有,彼此平等,过着幸福自由的生活。
可当我再次踏上那红色的土地,一切都变了。
我们与当地的学生分开学习,我与伊万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使是有意无意之间的目光相撞,也足以让我快乐许久。
好不容易有了能够接近彼此的机会,他也只能紧握着我的手,低声告诉我:“科格勃在你的房间里装了窃听器,千万小心。”语毕,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