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姮院里婢女不少,但平日里服侍她洗漱的只算悠悠一个,能陪着她聊天的,也只是悠悠一个。
可惜这是个憨的。
“悠悠,你心目中的好日子是什么样?”
傻姑娘放下水桶,眨巴着眼睛努力思索,“好日子……现在就是好日子啊。”
“那若是能许愿,你想许什么?”
“许……我许愿挣大钱,把老家两间旧房子翻新,再买几亩上好的水田,等老了有地方住。”
袁姮笑出声,“干嘛,觉得我护不住你吗?”
“不是!”悠悠正色:“郡主叫我许愿,我许了郡主又不高兴。没得拿人这样子耍!”
袁姮赶忙告饶:“不耍你不耍你。那你说说看,有没有嫁人的打算?”
悠悠点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
“哎呀说人话!”袁姮看不明白她抽什么风。
悠悠将水瓢丢进桶中,在围裙两侧抹过两把,搬着板凳坐到袁姮身边认真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是有的,看其他院里有些姐姐出府嫁了人,我就也想嫁,穿红艳艳的嫁衣,过自在日子。后来郡主说不嫁人,我也就不想嫁了,”悠悠搓搓手掌,边思索边组织语言,“郡主这等身份,生得又好看,都不愿意嫁人生娃,我就想着,可见这不是一等一的快活事,也就慢慢不急着嫁了。其实嫁出去也没什么好,也不见得每个官人都肯让我夜里啃肘子的……”她越说声音越小,袁姮却听得开心。
“若是不嫁人,你上哪里去,做什么呢?”
悠悠用手掌撑着下巴颏,又说起三亩水田:“种地呀,我插稻苗可直了,一条线!来伺候郡主之前,每年都要下地去种稻的,如今弟弟大了,都指着他干活。”
袁姮好奇:“你也学着我不嫁,爹娘知道了可要埋怨我的。”
“才不会,”悠悠摇头,“被卖进王府之前,家里穷,娘那时候就说卖我是为让我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风水日晒地种田,以后在王府里攀上高枝也算是我的本事。又哪能责怪郡主?”
“恨他们吗?”
悠悠还是摇头,“不恨。爹娘是为我好,只是……”悠悠绞起围裙边,嗫嚅道:“我还是想他们,府里吃好穿好,王爷和郡主待人也好,我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想爹娘,想弟弟,想家里半亩水田,想插稻苗……”说着说着忽又补上几句:“不是说郡主不好的意思!能在郡主院里做事是福气,活少还……”
“我知道。”袁姮摸摸她脑袋,“我知道你意思。傻乎乎的。”
悠悠笑得憨厚,用力将围裙压平整,重新开始拎水洒地,边洒边问:“郡主今天还悄悄翻墙吗?”
……
袁姮噎住。
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夜幕降临,钟宅花园静悄悄。袁姮轻车熟路地“进了门”。
没有侍卫,没有管家,没有花匠,也没有钟选因,只有躺倒的假山和湖底淤泥在向她示好。
百无聊赖。
其实她也不知道今天是想来做什么,只是遇到烦心事,就习惯性要越过高高的围墙,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安静思考。
即便后来钟府里住了人,甚至如今景象完全与往昔不同,袁姮还是觉得这里最安静。
安静得能让她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枯坐一会,袁姮起身扭扭脖子,动动手腕,伸两个懒腰,再……诶?有东西?手伸进袖袋中,摸出来一沓纸。
原来是这个,忘记放在屋里了。
袁姮将叠作一条的纸张展平,坐在石凳上。
也许是情绪已经过去,也许是这事终究避无可避,她开始静下心阅读这些文字。
字迹清晰、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兄长特意誊抄整理出来的。上头除了些基本的姓名、官职、籍贯,还有家中人口、兄弟姐妹的婚姻状况以及各种爱好,比如是爱逛青楼,或是爱玩牌九,爱养大犬,有一个甚至写着“此君好吃肘子”,
袁姮笑得发抖。
哥哥真好,家人真好。
虽说他们总是不懂自己想要什么,却一直把能想到的好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推,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好不满呢?
袁姮叹气。也许自己是真的太不懂事了。
脑海中画面流转,她忽地想起钟选因来。自己有许多家人庇佑,才能纵情恣意,那他呢?京中都传说钟大人未来不可限量,官至首辅并非难事,又是皇后的老师,很可能也是东宫储君的老师,他日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必定羡煞许多人。
那他开心吗?
会有人像父亲兄嫂一样维护他吗?而那些故去之人,又对他寄托着怎样的期望呢?
他也像自己一样,妄图挣脱枷锁和牢笼,却终究做不到吗?
一想到故人,噩梦就如水藻一般交错缠绕着爬出地面,袭向袁姮脖领,死死勒住,教她无法呼吸。
袁姮不禁双臂收紧,深吸一口气,开始考虑是否赶紧回家去。
有些恐怖场景是不能想的,越想越恐怖,越琢磨越发怵,渐渐地,袁姮感觉自己有幻觉了,背后似乎有气息流动,在她后颈和头顶间缓慢移动。
看一眼。
袁姮紧紧攥懂手中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