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蜂家族血脉中的发育迟缓,让临近成年的毒蜂大公卡尔·罗贝坦依然有着一副属于少年人的稚嫩外貌。
这一日的会议已然结束了许久,他却依然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左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右手手腕处凸起的骨头,以暂时消弭长久以来徘徊于其上的疼痛。
那是战争中留下的旧伤。
战争结束到如今并不算太久,可是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似乎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人们总是想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战争带来的伤痛与毁灭才会平复得如此之快。
战争也同样是权力的洗牌,自小便在议会中长大的卡尔深谙于此。蝮蛇大公席恩在那场漫长的战争之后退出了对毒蜂家的干涉,事实上早在那之前,甚至可以追溯到战争之初席恩大公死讯传来之后不久,卡尔就已经察觉到了毒蜂家内部有无数人在蠢蠢欲动。
——不过是一介情妇留下的孩子,靠着蝮蛇家的扶持才得到了这个位置,他合该,理当,是个好控制的傀儡。
卡尔独自坐在圆桌前,浅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的会议室中,有如幽灵般、并不掩饰地徘徊着这样的答案。战争带来的旧伤在这样阴雨的天气中隐痛愈发明显,不只是手腕,背部也开始抽痛,然而他依然笔直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安静地思量着刚才会议上的那两个议题。
经过数年的讨论才终于拍板的老议题,毒蜂家的暗杀者们不再利用孩童,以及今天被提出的新议题——
这位新任的毒蜂大公已经快要成年了,他应该开始考虑自己的婚姻了。
几个人选被试探性送到了他跟前,无一不是看上去性格柔弱的美丽女子,无一不来自于毒蜂附属的小贵族之中。
卡尔终于抬起眼,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他战争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斯奈克城前线度过,毒蜂家见过他那副模样的也不过是随他出征的亲兵。而他这张少年般的面孔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提出这个议题的人似乎从未想过,卡尔或许已经不再是蝮蛇大公带在身边保护的那个无知的孩子,而是一个独自走过那场战争的大公爵。
“卡尔大公。”近侍终于注意到卡尔迟迟没有走出会议室,他在门外敲了敲门,“天快要亮了,您该休息了。”
卡尔收起浮动在身侧的那些若有若无的饱含着杀意的魔法力,而后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近侍一愣:“您要……”
“我要去死神的神殿,去祈祷。”
————
这并不是安息日,也不是什么盛大的节日,又加上天快要亮了,卡尔踏进神殿的时候,神殿里如他所愿得空无一人。
巨大的死神像在晨曦的光亮中投下倒影,卡尔自神像前坐下,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的父亲生性风流,子嗣众多。然而那些子嗣却在争夺这个大公爵的位置的过程中相继殒命。正因为如此,卡尔对这座建立在毒蜂家族领地主城之中的死神神殿最初的印象,居然是席恩牵着他的手,过来参加葬礼。
那件事发生过远远不止一次,他甚至不记得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从父亲到兄弟姊妹,他似乎就那么懵懵懂懂地送走了自己几乎所有的亲人。
席恩与他的父亲是表兄弟,照理来说,那些棺材中躺着的人也是席恩的侄子侄女,可是卡尔记忆之中,从未从席恩脸上看到什么悲痛或是怜惜。
红鹰大公对他的评价从未出错,他是跟着席恩长大的孩子,曾经那副天真的模样迟早有摔碎的一天。不如说,在那层天生的天真之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早已经看过更黑的泥淖,只是他那时从不曾回头去想。
自那些葬礼之后,一直到战争之后他重新回到毒蜂的领地,他才再一次走进了这座神殿之中。他发觉自己对兄弟姐妹的记忆仅限于此,即便是重新站在此处,也回忆不起躺在棺木中的他们的面庞。
他是蝮蛇家扶持起来的大公爵,即便是席恩其实并没有以恩情要挟于他,可是毒蜂家的其他人并不会相信。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他妻子这个位置上塞上一个人,那应该是蝮蛇大公之外的另一个可以缓慢地控制左右他的人,一边防止他迎娶蝮蛇家的女性,一边从另一侧控制于他。
——每个人都以为失去席恩大公的支持之后他会很快顺从,因而他们急切地等待他做出回应。也正因为如此,卡尔并不打算轻易回应他们的要求。他自管做着自己的事情,其他事情大可以拖下去,拖到他们失去耐心,然后让他们明白他们做了什么蠢事。
卡尔阖上眼,让充盈在神殿内的死亡气息自身体中流淌而过,舒缓着战争中留下的旧伤的疼痛。
大约并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刻跪坐在死神像之下的年轻大公爵,确实在向着死神祈祷。
他沉浸在神殿充沛的死亡气息中,也沉浸在这样短暂的放空中,不知过去了多久,待他睁开眼的时候,却几乎悚然——
就他旁侧不远处,立着另一个人。那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卡尔的亲卫出现在此,也不知站了多久,就这么安静地立在那里。
卡尔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的短刀,可那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