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并没有动作。他依然仰着头,久久看着死神的塑像,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卡尔的存在。
于是卡尔有充沛的时间从那张有如雕塑一般棱角分明与沉静的面孔上看出,这个男人绝不是一个人类。
这个男人等待的时间里,他并不眨眼,也不移动身体。仔细看的时候,他周身充盈着近乎粘稠的水汽,却并没有逸散开去,以惊人的凝聚力围绕在他身侧。
“你在此祈祷么?”卡尔谨慎地出了声,“你看上去不是当地人。”
男人听到这搭话终于回过了头,他侧着头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随即否认了这个说法:“不,我不向死神祈祷……事实上,对死神祈祷的话对我而言有些滑稽。”
卡尔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清楚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种族都信奉死神,于是他并不打算再多追问。
“初次见面。”男人的嘴角提起露出一个模板化的笑容来,“我是米尔斯,是来自远方的旅行者。”
“我叫卡尔。”卡尔简短地说着,并没有从那张面孔上看到惊讶的神情——要么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毒蜂大公的名字,要么他对自己的身份早有预见,“是当地人。”
于是男人把先前的问题抛了回来:“你在这里祈祷?”
卡尔迟疑了片刻,然后点头 :“我在祈祷。”
自称米尔斯的男人微微地笑了起来:“在战争结束之后,这样长时间祈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卡尔微微蹙眉:“我以为你不是死神的信徒,不会如此关心死神信徒的数量。”
“信徒……我或许并不是。”米尔斯再度抬头看死神像,“我不是在说这是坏事,事实上,人们不再需要通过祈祷来或许对明天的希望,不再需要寄托来缓解痛苦,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他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沉静得近乎令人心惊。卡尔在那一个瞬间毫不怀疑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这句话并不是在问一个白天来到神殿祈祷的半大孩子,而是在问这片土地的领主毒蜂大公。
“不是坏事。”卡尔的心思在一瞬间急转而过,出口的回答却是四平八稳,“只不过只在危难中向神祗祈祷,和平到来时却忘却曾经相信过的东西,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死神不会在意——就像很多祈祷,死神听到了,却也并不会回应。”米尔斯的语气非常平和,这种平和就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倒是显得异常笃定,“很多时候祈祷,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回应,只是为了寄托人的愿望。”
卡尔认真地看了米尔斯片刻,而后不知为何开了口:“我在祈祷我的婚姻。”
米尔斯颇有些意外,以至于这次开口之前迟疑了片刻:“……婚姻与爱情,这倒确实也是常见的祈祷。”
卡尔哑然失笑:“婚姻与爱情,差别其实并不算很小。”他注意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反倒是又笑了出声,“我猜你其实知道,我是这片领地的主人,毒蜂大公卡尔·罗贝坦。我的婚姻与爱情之间的差别,大约会是一道鸿沟。”
米尔斯依然平静地看着卡尔,他个子比卡尔高出很多。卡尔在安静地与他对视的空档里,隐隐生出了被长辈俯视的错觉。
他在这样的错觉中几乎恼羞成怒,在他耳根因此泛起薄怒的浅红色之后,米尔斯终于再度开了口:“如你所说,婚姻的另一端,还可以连接着权势。”
是啊,权势。卡尔退了半步,在这片刻中冷静了些许:“如你所说,权势。所谓的为了领地稳定,为了盟约稳定,为了我们领地上的民众,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权势。”
“他们以正义来说服你,可是那也是为了他们的权势。”米尔斯的身形依然挺拔如旧,仿佛不会觉得疲惫,也不打算模仿人类,他看向卡尔的神情却柔和了些许,“所以你在向死神祈祷的婚姻,是什么样的婚姻呢?也是这样为权势所困的婚姻么?我猜并不会如此,那么,你所求的是什么呢?”
卡尔终于败下阵来,他从不承认自己心中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在米尔斯那平静却锋利的语调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矛盾得近乎可笑。他花了好一会儿,近乎艰难地承认了:“如你所说,我在祈祷的……是婚姻与爱情。”
他自嘲般笑了起来,短暂却也真诚地笑:“也或许谈不上爱情,我乞求的是安宁——起码这个婚姻之中,我想要安宁。”
如同蝮蛇家曾经给予过他而后在战争中失去的,亦或者如同红鹰大公曾经尝试给予却被他拒绝的。
他想要一份安宁。
而这份安宁在如今的毒蜂家如此奢侈,倘若它的基础不是爱,便绝不可能存在。
多么可笑,在纵横交错的权与利深处,他发觉自己惟一相信的,是本该最脆弱易碎的东西,爱。
远方旅人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样毫无征兆却也不可捉摸。卡尔在踏出死神的神殿之前顿住了脚步,压制着连日来积累下的疲劳的那份冷静仿佛在刚才简短的对话中被彻底撕裂开去,他收回了脚,放下了外袍的兜帽,转而向着死神殿后门走去。
他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刻的安宁,而他知道哪里可以寻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