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心脏里的井急速浑浊,形成了异洞,吞下了大半的写字楼。
在王山的异洞里,在他内心的认知中,写字楼里的人类就好像一条条忙碌扭动的沙丁鱼,两者同样是群居动物,常年喜欢扎堆在一个容器里。
每条沙丁鱼都是一样的,每个人也都是一样的,扁平的身体以及凸起的死鱼眼,在工作环境里,没有人会管你这条鱼是谁。
有坐在工位前打字的沙丁鱼,有穿梭在上下楼的沙丁鱼,有打着电话的沙丁鱼,也有低头挨骂的沙丁鱼……
这些鱼每日都在既定的流水线轨道里滑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写字楼这个容器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沙丁鱼们都会跟风聚集在一起,工作时又全部散开。
王山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心不想再做一条沙丁鱼,他选择做一个活动控制的开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开和关。
他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他以为可以停下。
但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心底也总有一个力道在鞭笞着他——
不能停不能停,停下来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当初丈量家门口走到生活区的边缘,四万两千九百二十一步,这只是王山给自己设定的基本步伐,他还要在生活区里继续走,更加快速的走,才能一点点站稳脚跟。
他想要成为生活区的人,想要安定的生活。
王山这根控制杆在不停歇的摆动,他忘记怎么让自己停下来。
“我一直在努力,一直都在努力。”
圆形手柄上,王山的脸非常扭曲痛苦,“就连今天领导让我继续工作,我都有一时间的动摇。对啊,人都死了,我回去也没用了,我应该工作,我应该努力工作的,不然这个位置就会被人取代了。”
“好不容易从废弃区走到今天,我走了四万两千九百二十一步的数倍,好不容易能在生活区落脚,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
磕哒磕哒磕哒——
王山突然情绪激动,更卖力的控制着流水线,驱使外面的沙丁鱼跃下又重新回到初始位置。
“可是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这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哭得像个不顾形象的小孩子,“我以为他们能够一直在的,我只需要努力往前冲,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头看,他们都能站在等我……可是妈妈没了,妈妈不见了,我弄丢了妈妈。”
王山:“怎么办,我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了。”
姜醒没有打扰他,看着王山在自我发泄。
王山的痛苦来源,其实不只是领导的无情和冷漠,更多的是他需要艰难的抉择。
成年人的生活不容易,在亲人和工作面前他需要进行极限二选一。
天平的两端,他只能守住一方。
王山无法原谅那一瞬和领导达到契合的自己,妈妈去世了,他竟然觉得应该留下来工作。
他因为这个念头而痛苦,觉得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当初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王山哭够了,请求姜醒:“能不能帮我停下?”
他好累啊,好想休息。
好想回去看看父母。
但是他停不下来。
异洞世界具象化的呈现了污染者的内心,在这里王山是个停不下来的工作开关,会工作到死。
姜醒伸出手:“我只能把你爆破。”
她明确告诉王山他即将接受的结果。
这个沙丁鱼的流水线工厂是个打不破的循环,连污染者自己都无法停下来,她只能选择暴力推平。
王山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意味着死亡。
他努力了一辈子,最终要靠死亡停下脚步。
王山闭上眼睛,姜醒将手抚在防护罩上,闪耀的电流穿梭在她的手指间。
下一秒,磅——!
王山在防护罩里爆破完毕。
运行中的流水线突然停止运作,沙丁鱼们又全部层层叠叠堆积在轨道底部,但因为污染的[井]爆破完成,整个异洞场景开始分解。
纵横交错的轨道、控制室、排队跳跃的沙丁鱼们,全都分裂析出了一颗颗肉眼可见的晶状粒子。
银白色的。
这是王山心脏中的[井]碎片。
姜醒记得第一次进入异洞时,还觉得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晶状粒子可漂亮了,像亮闪闪的碎玻璃。
可是这些碎玻璃都带有污染性,跟皮肤接触容易受到污染,负能量缠身。
在调查小队营救出人质后,中层的净化机构会专门来进行环境的清理。
姜醒身处的控制室在裂解,逐渐露出写字楼里办公室的底色。
窗外是一片霓虹闪耀,与此时脚边的污染物尸体拉出了一个鲜明的极致对比。
被井吞噬后,污染者就不会再是普通的人类模样,王山浮肿青黑的尸体碎块倒在办公桌的旁边,地板上全都是鲜红的血液。
姜醒退后几步,接通内部通讯:“通知中层,污染者已经死亡,需要马上净化。”
“是。”那边很快做出回应。
异洞破解后,调查官们所在的位置在写字楼的二层,现在正在组织人质市民穿戴隔离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