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的人拄着一根竹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来。
他身形消瘦,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刚刚出门,就躬着身子捂着嘴咳喘了好一会儿,方才提腿慢吞吞地向外走去,每走上三五步,还会再停下来歇上一歇。好不容易磨蹭到院门口,额间鬓角,已是沁出了一层极细密的冷汗。
正在灶上烧水的哑奴听到动静,急急地奔了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柞蚕里子、灰鼠皮面料的披风,然后就望着那人一脸焦灼,口中嗬嗬有声。
“不过是闷得久了,出去走走罢了。”那人淡声说道。大概是太久没开腔说话了,便是说了这么几个字,又勾起了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顺便晒晒太阳,你无需担心。”
哑奴的面上露了不赞同,但还是回身为他开了门,又扶着他跨过了门槛儿。
车槐从隔壁院里的白得似雪的杏花树上探出头来,纵身跳下了地,远远地辍了上去。
从威风八面的护军统领,变成绣衣使司最外围的一名坐探,车槐没有半点儿怨言。
先前跟永安翁主过从甚密的那些人是什么下场,他早就看得心惊胆战,像现在这样既能保全家小,还有一份保证能足额到手的俸禄,已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运了。
更何况,先前他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两分惊讶三分审视,还有几分看不透说不明的意味,然后便点头应了。
车槐还记得,当他提出用北军都侯的位子,换手下平安过关之时,唐使令看他的眼神。
“车统领能力过人,心性也不错。”唐使令很快就恢复了先前的漠然:“若是就此回乡赋闲,却是可惜了。”
可他并不止是一个人,手下还有近百名护卫弟兄。他们原都出身清白,只是听从皇命调到永安翁主手下做事,向来唯他的命令是从,要是说自己就此脱身不管不顾,任由他们被逐一问罪,那此后经年,他都难以再睡得安稳。
那虞楚倒也乖觉,应是猜到了陛下并不待见他,所以干脆把这些年搜罗的家财打包全交上了去,又遣散了侍人下人,自己每日粗粮布衣,节俭度日。
人都说绣衣使令唐湛心狠手辣没有人性,但他起码还算是守信。
当时他信了那位不知名的女绣衣使的话临阵倒戈,本来也是心中惴惴,没想到唐大人却说话算话,还答应给他在北军谋个都侯的位子。
再然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坐探的新身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培训以后,就收到了第一个任务:监视襄侯虞楚。
陛下先前深恶此人,派到他府上的坐探足足有三人,每日轮班监视,就是只言片语都要录下来呈报上去。
绣衣使司直接效命于御前,皇帝的态度对他们来说胜过一切。
定侯被杀,虞楚入狱之后,他们本已被召回待命,没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定侯原是被第二十八房小妾的前夫买凶所杀,还嫁祸给了襄侯虞楚,令他蒙冤受难酷刑加身,就算侍医尽力医治,也依然落下了残疾。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对他的忌惮大大减轻,甚乎还生出了些许不忍,这一年多来频频恩赏吃用之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表明了他的新态度。
这种表态对绣衣使司的影响,就是先前派过来的坐探们,接二连三地被调回去了。
他是最后一个,今天也是监视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夜子时,他就可以彻底抽身,远离这位命运多舛的襄侯了。
说实话,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位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想吧,能毫不反抗便被永安翁主带回去,差一点变成内宠的,能是什么心机深沉的货色?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白脸罢了,现在又手不能提,跛足难行,哪里值得再浪费时间。
上面已经给了准信儿,说他在坐探期间表现出色,回去就能升成干探,离真正的绣衣使者更近了一步。
车槐不在意职位,他在意的是升职之后,傣又能增长不少,虽然不能跟先前做统领时相提并论,但也确实能解决不少问题。
永安翁主出事之后,虽然他最终安然无恙,但家族也迅速与他划清了界限,就连妻子的家人,也逼着她跟他和离。
但妻子并不同意,坚持要跟他祸福与共,所以他就算再苦再累,也一定要让她过得比先前更好。
做坐探的日子太苦,整日的不着家,就连妻子病了都没空照料,他也实在是做得够够的了。
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未来的日子更值得期待。
前方的虞楚仍在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停下来,一边喘息,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看旁边围墙里探出的花枝,一直花了小半个时辰,方才走出了宣平坊,拐进了东市边上的方氏烧饼铺。
这家烧饼铺是虞楚常去的,三天两头肯定会来一次,铺子里的老板跟伙计全都是背景干净没有疑点的。
他每次都会点上一碗茶汤,外加两个烤得酥脆的芝麻烧饼,然后就坐在简单的门店里慢慢地享用,怎么都会消耗上个把时辰。
这种场景车槐见得多了,根本就不以为意。他习惯性地想到相隔两个门脸儿的面摊上,吃碗两个五株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