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沅儿方才面对昌州王妃跟虞贺之时谦恭娴雅,但在转向洛千淮之后,却是换了另外一副姿态:背脊挺得直直的,目光直直地射过去,口中说是请教,其实就是挑衅。
说实话,洛千淮对于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绣好图案并不简单的宝相团花,本是极为佩服的。
若是她如同方才那几名小娘子一般,客客气气好言相待,那她也自然会有来有往。
但既然对方已先亮了剑,那洛千淮也必须得接下来。
因为今日的她非比往日,为了造纸术,她没什么不能做。
虽说再过上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大豫也会顺理成章地造出纸,可从出现到技艺娴熟,再到推行天下,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系统提供的,必然是成熟可推广的工艺,没必要舍近而求远。
一想到有了纸,自己录下的那些医书就可以传播天下,洛千淮心中便是斗志满满。
她的目光,在女使呈到眼前的绣品上轻轻扫过,脸上便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大豫的绣品,放在前世也就跟汉代时期差不多,花纹常见的便是乘云绣、信期绣、长寿绣与茱萸绣,用的针法也相对单调,主要就是锁绣法,就是绣线环圈锁套而成,绣纹效果似一根锁链,因而得名。
在设色方面亦是简单无比,往往一副绣品颜色不会超过十种,跟后世少则百色,多则上千色的苏绣比起来,自是古朴得多。
这也就给了洛千淮借题发挥的机会与空间。
“诚如王妃适才所言,关大娘子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一副作品,说明平日里确是下了苦工。所谓熟能生巧,关大娘子是当得的。”
她字里行间,只赞了关沅儿的努力,对于绣品本身的好坏,却是只字不提。
关沅儿并不想放任她这般含糊过关。
“夫人既是音律大家,想来在女红上自然也是不差的。小女自觉,绣技已达到瓶颈,迫切想要寻高人指点该如何改进,可惜寻遍了西京名家,并未找到有识者......幸好今日得遇夫人。小女确是诚心求教,还请夫人如方才指点诸位娘子一样,为小女指点迷津,若是日后因此有所长进,必不会忘了夫人大德。”
照着关沅儿的本意,自是要借着这番话,将洛千淮捧得高高的,一旦她稍后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或是说得驴唇不对马嘴,那么自然便可戳破破她的画皮,踩着她跟前面铩羽而归的六位娘子,成就自己的才名。
她想得极好,但洛千淮的感觉更佳。
难得遇到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把台阶给自己搭得又高又稳,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地走上去。
洛千淮的面上便露出了慈祥的表情,语气要多么和蔼便有多么和蔼:
“有些话,我本想在人后再与关大娘子说,但既是你求教心切,心胸又是这般豁达,本夫人在欣赏之余,也只好实话实说。”
她示意女使将那副绣品展开来,在在座的小娘子面前一一传示,然后才好整以暇地说道:
“一副好的绣品,针法、设色、图案与整体效果都很重要。关大娘子绣的宝相花儿,图案本身无甚新奇,针法从头到尾只有锁针法一种,用色亦极为单调,只有五种颜色,所用丝线过粗,根本未经分丝,所以绣出的成品,呆板木讷并不灵动,在我眼中只算是匠作,根本称不上佳品。”
她停了下来,给座中其他人以消化的时间。
关沅儿是真的没想到,洛千淮竟然对刺绣并非一无所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可其实哪哪儿都不对!
那宝相花的绣样,确是世代相传,不止宫中民间都广为传播,她确实没想过要做什么更改,但那又有什么错?且说起刺绣,谁家用的不是锁针法,起码无论她的师傅还是其他绣娘,也都没提起过还有别的针法......景大娘子怎么就敢在此信口开河,胡吹大气?
再说到设色,一朵宝相花而已,用五种颜色已是不少,色多易杂,自会失了雅致之意,这等配色之道,确实不是生于乡野之人能够理解的,仅凭这一点,就坐实了她是在不懂装懂,而后面她又提到了什么分丝,什么成品的灵动性,目的就是混淆视听,掩盖自己强不知以为知的本质!
想到这里,关沅儿心里忽然就豁然开朗。她再想起方才洛千淮有关音律的点评,全都是在意境之上做文章说来讲去,根本就没讲过指法技巧上的缺失,宫商角徵羽更是只字未提.......这就说明她根本就是在滥竽充数,各种砌辞狡辩,掩饰她其实根本不会弹琴的事实!
关沅儿越想,眼睛越清明,先前铁青的脸色,也变得渐渐柔和。
这一幕,落在周围其他人的眼中,却是有了另外一番理解。
毕竟方才,无论是佟莲娘还是严蕊儿,在聆听襄侯夫人教诲前后,神色变化也都有过异曲同工之妙。
当下在座的其他小娘子,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侯夫人不仅雅擅音律,连女红也这般精通!”
“怪不得,陛下会特特挑中她赐与襄侯为妻呢!”
“可笑之前我等皆是井底之蛙,竟然也跟着那些无知之人传播市井流言,现在想来实在太不